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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知后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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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种: 后知后觉次日林婉照常醒得迟些,桌上竹网笼下有早饭,裴远留了张字条给她,说他先去田地里看庄稼,中午就会回来。

他这笔字写的很好,让她忍不住多瞧看几遍,才把字条迭起拢进袖子。

没有冬哥亦步亦趋地盯梢,她直觉一身轻松,无论什么都自由起来。临出门时裴仁正在小小一方晾台上筛豆子,把坏豆挑进盆里。林婉道:“我去村里随便逛逛。”

他连头都没抬,干巴巴“嗯”了声,算是回答。

林婉瞅着他,摸了摸脸,略有无奈。

裴仁像是想到什么有话要说,憋了半晌,挤出一句话来,“......看天很快要下雨,还是早些回来。”

说完手上比方才更忙乱,生怕林婉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似的。

她眼睛一亮,脆生生应了句,心情不自主地轻快许多。

暑夏的太阳很烈,刚经过一夜,胡同中的积水都退了,两旁稍高些的地表已经晒干,足够走人。林婉的绣鞋挑硬些的地方踩,刚躲过迎面赶来的牛车,冷不防给谁在背后拍一下,顿时一激灵,回头却见冬哥笑得灿烂极了。

冬哥的圆亮的杏子眼在她脸上一扫,笑容当时就垮了,嘟嘟囔囔,“小姐,你怎么又不戴笠帽就出门呢?你身子弱,闻太浓的花香都要咳嗽的,这村里花草这么多,有些地方还不怎么干净,你的嗽症又犯了怎么办?”

林婉拉住她,欢快道:“怎么又回来了?”

她身边女伴不多,只有冬哥翠缕两个丫头因从小在身边的缘故,秉性习惯都相投。冬哥不比翠缕持重,她少女心性,贪玩好动,虽然是林婉故意支她先回林府,但冷不丁看见人在眼前,说不开心才是假的。

转眼扫见冬哥手上绿油油一堆叶子,“嘴馋得不光跟我抢鸡爪子,还吃上草了?”

冬哥又往嘴里塞几片叶子,“村里人说这叫榆钱,能吃的,可甜呢。小姐你不能——哎呀,我刚摘的没洗,小姐吃坏肚子怎么办?”

是榆钱,林婉小时候吃过,长大后倒忘记了味道。

她把这榆钱放进嘴,冬哥见抢救不下,直咧嘴,“这要是给嬷嬷们知道,那我就......”横掌在脖子前,做个抹脖子动作,“能不回来吗,夫人和房嬷嬷担心得了不得,立刻把我遣回来了。”

她才把身后藏的叁层匣子递给林婉,“临走前翠缕给我,说是李嬷嬷的儿媳妇给她,要她给我,等到了再转交姑爷的。”

李嬷嬷那儿媳林婉有些印象,是林府的买办之一,人很能干,但好卖弄,因为会逢迎看脸色,又常把外头买的新奇小玩意儿带给林府各屋子的姨太太,大丫鬟,所以很得林宅女眷的喜欢。

有什么重要东西非要这么麻烦地递交?

林婉狐疑地接过,见匣子不小,四四方方,足有小臂宽窄,托在手里沉甸甸的,贴在耳边摇晃几下,声音闷细,像是满满当当装着不少东西。随意打开第一层的扣锁,见是一只精雕如生的白玉手,手指上还搭着条檀香木手串。

白玉手仿女人手的大小雕制,每一处骨节回环处都有供活动的滚珠,稍用力就可改变手的形态,触手微凉,很快温润如人的体温,远看真如活人手一般。

那檀木手串大小不一,小不过她小指甲,大如鸡卵,总共有十几颗,颗颗殷红圆润,纹路古朴,拿到手里细看摩挲,竟不全是看上去那般光滑,珠子是双数个数,每隔一颗,便有一颗细镂花纹,其质粗糙,刮在手心微微发疼。

费这么大劲就为送条首饰?

林婉把这檀木手串挑起,围在手腕上试了试,发现足长两圈不止,而且串珠的红绳不知给什么药材香料浸泡过,闻起来倒有些像她屋里常燃助眠的宁息香。

想来又是府中嬷嬷怕林婉在外不能照顾自己,多梦难眠,才给她置备了这个东西。

嬷嬷们真的有心,林婉心头涌上一丝感动,领了情,自然把手串戴上。

虽然长了些,但绕她腕子叁圈,也有种返璞归真的时尚感。

等冬哥把匣子送回上屋里,走出大门很远,还是万分不自在,“您说都是一个娘肚子生的兄弟,姑爷的弟弟怎么就和姑爷差别这么大呢?就跟块木头似的,待人接物都这么没眼色。”

说完意识到话语不对,向四面打量一番,见只有零星几个村民,且隔距很远,不可能听见她和林婉说的什么,这才抱住林婉胳膊,咬着重音保证,“小姐可千万别当真,我就是随口一说,既然是姑爷的弟弟,那一定也差不了。”

冬哥说得诚心,听她夸赞裴远,林婉忍笑一扬下巴,装作勉强接受的模样,“这还差不多。”

老榆树亭亭立在近庄稼的一片空地上,正对就是一户人家,紧挨着榆树的也是一户人家的院子。许是防人借树杈的高度跳进院,所以旁挨的这面墙较别家都高些。

林婉的目光在两户人家间流连,“这树是谁家的?”

“我也不知道,它生在这里,也不是在人家的院子里,应该没主子吧。我是直接摘的。”

这丫头久长在深宅大院里,还以为无论哪里,都会用高墙围出自己的地界,一块是一块呢。

林婉想了想,反正她身上带着银子,等摘到吃完再问榆树的主人也不迟。

这榆树生得奇,左侧生出两根横枝,又粗又坚实,在树顶如盖的绿荫下,这两条横枝就像两只天然的秋千座。

林婉叉着腰,绕树转几圈,觉得不登高远眺一回都对不起这树枝的形状,于是不顾冬哥的阻拦,踩着下面那一道横枝,攀住树干,脚上用力,几下子就爬到上面这道枝。

踩在树枝上,她抱住树干,专够茂盛的枝条,往下撸榆钱,用手绢包好满满一兜,再给冬哥往下扔。

乡下的榆钱并不新鲜,遍地都是,榆树易生虫,又毛虫又瓢虫,多时密密麻麻骇人得很,林府又女眷众多,厌烦这些东西,所以宅园里并未植榆树。

冬哥吃个新鲜,如何也不嫌多,林婉边扔边尝,她就在下面边接边吃,“......但是杨郎中要回仁寿堂拿他的药箱,这功夫也不知到没到,他这个人属实磨蹭得很,小姐你说他会不会迷路了?要不我去村口接接他?他不会连问路都不会吧?”

直到臂弯里兜了满满一包,冬哥抹嘴,艰难咽了咽喉咙,“不成了,不成了小姐——我是吃不下去了,您快别摘了。”

林婉攀到根长枝条,避开有虫的地方,挑细致碧润的摘,“那你等等,我给裴远摘一点。”

“这东西吃多了腻,姑爷就在这里长大的,能爱吃吗?”

林婉拭了拭额上的汗,莹白的脸孔映着树叶半透明的阴影,她的一只眼在阳光间隙里,睫上一圈金色。

她轻摇头,笑道:“不知道。但是我看见什么,都想给他带一份。”

二人这边摘得生龙活虎,未注意先前看的两户人家之一,有一户的婶子听见动静打门里出来,好死不死看见林婉站在树顶上,一跨就能跳进她家院墙。

那婶子急了,朝林婉迎去,“给你淘的——快给我下来!”

冷不丁给她一吼,林婉紧张之下直接往下跳,亏得榆树下是个土堆,因为下雨此时正湿软,总算没摔出个好歹来。

就是裙角不当心划在树枝上,里衬划开一道口子,腿也擦破点皮。

主人出面,冬哥贪吃的贼胆也没了,俩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傻愣愣站在原地,看大娘雄赳赳冲过来,忙把榆钱和手绢往身后藏,就差没把做贼心虚写在脸上。

然而她们失算了,大婶没冲着树去,她冲林婉来,脸上的怒气还没散,就被心疼取代,拉着林婉左右来回,前前后后看过好几遍,“你是谁家的闺女,瘦成这样了——这是什么好东西呀?为了这点子东西爬树,摔着可怎么得了?”

林婉理亏在先,受宠若惊,脸有些红了。

急着摸银子,“大婶,我们就是看见了想尝尝,这些银子给你。”

大婶瞅瞅银子,塞回她手里,更心疼了,“哪里用银子呦——满街都是的东西,你们是城里来探亲的吧?可怜见的,连榆钱都当好东西。来我家,婶子给你们摘樱桃吃!”

......

林婉和冬哥挤在大婶家靠窗的桌旁,桌上有一盆现摘洗过的,滴水的红樱桃。

这樱桃个儿小,只有一个手尾指甲大小,圆滚滚,多汁饱满,外皮有一层细小的绒毛,皮薄得一碰就破。

她没吃过这种小樱桃,开始拿时控制不好力道,捏得满手红汁水。

树荫撒进窗户里,林婉手心托着颗小樱桃,看它在手里滚来滚去。朝院子外张望一眼,领她们来的大婶正和一个村民说着什么。

——她们进屋后不久,来这户借锄头的人打窗前过,不经意瞧见东哥,一愣,又转回头细看林婉几眼,然后林婉眼见着这中年人跟这户大婶低语几句什么,两人神色各异地出了院子。

冬哥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萧爷多往蕊里方......少热狼不叔味......”

林婉把手绢递过去,“你先擦擦嘴。”

冬哥卖力推荐,“窝嗦真的,离怪藏藏......”

林婉想转移一下注意,不信邪地往嘴里多放了几颗。

......

于是大婶一进门,就看到两只腮帮子鼓鼓的大兔子,热切地边嚼樱桃边瞅她。

大婶:“......”

院门外的中年人尖白脸面,唇上两道细疏的胡须,叁角单眼皮,神情颇有些阴鸷。他目光深深地盯着窗内,对上林婉的目光后,很快走开了。

又是个对林家有意见的。

林婉觉得自己的路人缘更差了。

大婶慢慢坐到对面椅上,看着林婉和冬哥吃。她看林婉时的神色,虽然和最初一样亲热,但隐约多了几分为难,和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林婉剔出樱桃籽,吐在手绢上。

“大婶,怎么了?”

她出一回神,才被拉回来,沉默片刻,“......闺女,你是城里来的吧?”

林婉点头。

这并不是值得隐瞒的事。

她不敢置信,不愿相信似的,“你真是林府大小姐?”

“我是啊。”

就算是吧。

大婶脸上的为难更重,她犹豫着,来回摩擦自己的手。半晌腾地起身,“我再给小姐多摘点樱桃去!”

林婉忙起身拦在门口,“大婶,我是林婉没错,入乡随俗,我是陪裴远回来的,你不用客气,叫林婉,叫婉婉都行,叫小姐太客套了,辈分也不对。”

半拉半扶大婶坐回去,林婉改坐在她对面,认真道:“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大婶目光犹豫,先看看她,又把目光转向坐在桌边的冬哥。

冬哥朝自家小姐看过来,林婉点点头,她于是道:“小姐,我先去村口看看,估计杨郎中这会儿也该到了。”

“好。”

等人走后,大婶紧拉住林婉的手,脸因激动泛着红,热切又恳切,“闺女,我还叫你闺女吧?你是真心喜欢阿远吗?”

“......裴远?”

“是,你是真心对他好吗?”

林婉仔细想了一回。

然后迎着大婶的目光,她坚定地点头。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那就好......”大婶劫后余生般,庆幸而释然,拍着自己胸口,“那阿远就能过得好......”

林婉想了想,“您是裴远的族婶吗?”

“是......诶也不是!”大婶骤然回神,解释道:“我一个算是堂哥的,他是裴家的,到我这就远了......因为两家原来是邻居,裴远他爹没去的时候,跟我们当家的要好,他一个人照管不来的,就总把兄弟俩个放在我身边照看......从小到大都是,阿远懂事,忙完了自己的,没事总来我这帮忙,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自入村以来,连亲弟弟都冷脸相待。难得见一个真心关心裴远的,林婉不免心生亲切,保证道:“大婶你放心,他在林家过得挺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大婶的眼圈霎时红了。

紧攥住林婉双手,“我知道他能好,他有你,你是好闺女,林家也是好人......”

“我们村里原来也有个丫头,她要是......也像你一样大了,大婶没闺女,也是从小把她当亲闺女疼的......她长得跟你一样好,心气儿也高啊,非要嫁给城里,要找好人家......”

说到这里,开始哽咽,“她爹见钱眼开跟着媒人一起把她骗了,卖到城里给人家当小妾,没多久就死了,被人给送回来......我看她身上青青紫紫全是伤,人都知道那死老头半截棺材入土,纳了十几房小妾,已经折磨死好几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闺女你说,他们大户人怎么这么作践人呢?”

咬牙切齿,“都成这样了,附近村里还有不长眼的,把脑袋削尖了往大户人家钻,好好的姑娘不做,去给人当下人使唤,还盼着能给人家少爷当妾?你说我们这些长辈的,往后说出去,该把脸往哪搁?”

不怪青山村民对她和裴远是那种态度。已有前车之鉴,村民又听说过林家小姐将死,猜也能猜到裴远是被大户人家买了冲喜,就是买进去作践的。看见他和众人一向抱有偏见的林府人一起回来,态度自然不好。

大婶的质问林婉没法回答,因为裴远的确也遭受过不好的事。

夏季片云致雨,交谈的短短一刻钟,外面乌云遮日,雨淅淅沥沥又下起来。

林婉本想等雨止再回去,未想这雨越下越大,雾一样白茫茫浇打在地上,怎样都不停。

她忽然想起裴远说中午回家,现在已近中午,他早上出去又没带伞,不知会淋成什么样。这样大雨浇在身上,恐要生场大病。

林婉远望街道又在涨水,索性脱掉鞋子,光脚踩在雨里,“大婶,你知道裴远家的田在哪吗?”

大婶先是欣慰,眼圈微微发红。接着拿手一指,正是林婉摘榆钱的榆树后,那片青葱的庄稼。

林婉问大婶借了把大油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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