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种: 不齿找到裴远族叔家不难,因为他是青山村的前任村长,住村中央。他家的矮篱笆围出大片院子,此时黄昏,院中高矮胖瘦,老少皆有,围站着不少村民,里面有几人吵吵嚷嚷,众人的目光都被那嚷声吸引过去,连马车和十几名骑马的随侍靠近都不知道。
离老远,林婉就看见坐在屋门口石井边的族叔——与记忆里那无可奈何的老人不太一样,此时他脸色铁青,望着人群中央一言不发。
她直觉不太好。
因为她没看到裴远,不知道这群人在看什么说什么。
一团乱糟糟。
等林婉凑近了,听见一把破锣嗓子在里头嚷嚷,“......出去一趟出息了,从打一进村就跟我摆谱,族叔,你得罚他,罚他败坏家风!”
人群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过了许久,我听见极压抑,压着怒火的声音,“我怎么败坏家风了?”
是裴远。我拼命望人群中挤。
“你还不认账?你也算是个男人?”他呸一声,“你把马车停村口干什么,不就是回来嘚瑟你有钱了,靠女人发达你算什么东西?”
这人见看热闹的人多,更来劲儿了,“唉唉唉大伙想看就上村口看,裴家的老大现在厉害了,你问我怎么败坏门风是吧?你们裴家都是像村长一样行的正坐的直,再想想你是什么德行!”
他神气活现,“刚刚就在村口,就是裴远啊,他被人家的大小姐搂着脖子亲嘴儿!”
四下里一阵哄笑。
“我赵移就是再穷,也不卖身去伺候女人,你——”
拳头重击在肉体上的声音。接着打翻了水桶,林婉听到里面的水洒一地,桶咕噜噜滚出去,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敢打我,你不就是个倒插门,你卖进去的!”
嘭!!
又一拳,她强挤到前面隔着两重人墙缝隙,看见裴远手背上青筋迸起,地上人满身泥灰,正是现时在村口啐他那一个。
这人脸上已挂了彩,灰头土脸,躲着裴远的拳头,边污言秽语地骂,他每说一句,裴远下手越狠,听到他说“卖进去的”,林婉看见裴远脸上的筋抽动了两下。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族叔不发话,他身旁几个裴家的长辈男女,也都不敢劝。
林婉第一次见裴远这样,像一头重伤下厮杀红眼的狼。她愣了一下,刚要喊,族叔却忽然厉喝一声,“给我住手!!”
他气得喘不匀气,边说边咳,指着门口,“给我......你给我,滚.......”
躺在地上挨打的人嘻嘻哈哈地大笑,裴远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无论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忍耐,压抑,方才的发泄,滔天的怒火,这一刻都没有了。
他像是被谁打了一拳,脸上狠狠挨了一下子,好像自己听错了,他不敢置信地,“四叔,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要你滚!!”
族叔剧烈咳嗽起来,旁边人迅速上来,给他垂背顺气,也有人推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裴远,“你先走吧,你叔上来劲儿就这样,别气他,等他缓过意思来就晓得啦......你这孩子犟呢?”
但无论她怎么说,裴远纹丝不动。
地上挨打那人踉踉跄跄爬起来,到裴远背后,拉住他就是一拳。他顺手从井旁水桶里抄起水舀,狠狠向裴远脸上砸去。
“裴远!”
林婉头脑不及反应,人飞扑到裴远身边用手挡了一下,那舀里的水泼撒出来,溅在她面纱和裴远身上。
那人的拳头没收住,不偏不倚捶来,林婉的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这一下,把在场众人都震惊了。
冬哥强挤到前面,见她挨打,瞬间急了,“小姐!!”
四下一时静默无声。
林婉感觉自己被打出了内伤。男人的力道本就大,这人又是常年务农做力气活的男人,不光劲大,还有蛮力和对裴远的愤怒,出拳时拼了全力,好像能震碎她的骨头。
不知谁喊了一句,“她不会是林家小姐吧?”
小姐小姐,小姐快被人捶死了!
猝不及防来这一出,见林婉挨打,裴远连算账顾不上,一把抱住她隔开人,急道:“你怎么来了?”
林婉疼得龇牙咧嘴,眼泪花直冒,“操!老娘就没挨过打,怎么这么疼。”
就在转眼的功夫,院子里又围进一圈人,冬哥那一嗓撕心裂肺的“小姐”把随来的林府家丁都引进来,本是闹哄哄的院子霎时更像一锅开水煮沸了,随从当小姐受了欺负,村民因为裴远这事,本就对林家不存好印象,这下更以为林家仗财大势强欺人,两边你退我迎指指点点,一时剑拔弩张。
无论怎么闹,最后谁都得不到便宜,而无论得什么结果,裴远都是难做的那个。
林婉声弱气小,先喊冬哥过来,“让他们当没听见,别还嘴,去车上把带的东西搬下来。”
来前她已经吩咐林管家置备不少走亲访友的常备贺礼,像布匹绸缎,米面粮油这些日用之物整压两车厢,顾着村里有老人小孩和年轻姑娘,还带不少首饰香料,童趣玩物,养生补药。
林宅的家丁硬气横行惯了,怕也没想到自家小姐遇事态度这样软,听了冬哥的传话,一时面面相觑,但还是听令搬下部分东西,或提或扛进院子,窝窝囊囊,咬着牙根发给裴家族里人。
他们发物时,族叔混浊又锐利的老眼始终钉在林婉脸上,不知是想看出什么。整个青山村有几百户人家,裴家在青山村又是大姓,百双眼睛看着堆在院中的东西,老族长不发话,硬是谁都不敢动手,不敢吭声。
冬哥机灵,极有主见,上去将老人搀扶起来,“叔,我是不配喊您叔的——您看这里的东西,都是我家小姐一样样儿想着,写在纸上着人买的。”
她嘴甜,慢声细语哄几句,族叔脸色稍霁,咳嗽几声,也不说话,一眼都不想看见林婉和裴远似的,朝身旁众人挥挥手,意思可以拿。
人们陆陆续续取东西,有人觉得白拿不好意思,又轻又快走到林婉不远,嘟哝声谢谢,低头很快走开了。
族叔推开冬哥的搀扶,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
裴远初只想送林婉出去,送她回马车上,等家丁搬东西来开始还皱眉疑惑,等村民挨家挨户取了物,他握住林婉肩膀的手紧了紧,轻声道:“原来后面马车里装这些东西......怎么不和我说。”
她疑惑,“那你以为里面装的什么?”
“......你的衣服细软,床褥枕席,你屋里那些东西。”
在裴远眼里,林婉是个娇纵的小姐,好容易出门一次,自然要套整个马车来装闺房里的穿戴奢侈之物,嫌厌农家环境简陋,还要备着舒服的枕席享受。
林婉瞅着裴远脸上嘴角的青瘀。
注意到她在看他,裴远避开目光,但林婉还是看见了他锈红的眼睛。
经这么一闹,村长躲在屋里不出来,也不见人留客。村民拿完东西不好待的,也陆续散了。
远处黛色的山脉只剩很小瓣通红的日轮,晚上自然要宿在裴远家,冬哥本想要跟着,林婉没有答应。
她要冬哥带家丁先回去,反正林家离青山村不甚远,来回不过一天,也出不了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