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昭懿夫人痛下决心,下令斩杀了五十八名太学生,照你们的看法,这些人是介于可杀不可杀之间的。你们认为,都是读书种子,朝廷应该网开一面,给他们留下一条生路。依老夫看来,这并不是你们的真实意思,你们不过是看着揪心,推己及人,兔死狐悲罢了。”
还是那一间高大轩敞的大屋,还是在数十名高足弟子无比崇敬的目光注视下,大汉士林的泰山北斗、儒林宗师康成先生郑玄仍然在侃侃而谈。大司马府的战事越来越危急了,可是郑玄却依然面不改色,混若无事人一般。对康成先生而言,比起大义,死生只是小事而已!
“你们追随我多年,学业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很多人已经步入了大儒的门槛儿,对于大汉士林来说,这是一件儿大好事儿!可是,对于一个真正的儒者来说,仅仅有高深的学问是远远不够的!学问只是基础,还要参透很多东西,比如朝政、比如人心??????等等。”
“为什么这么说呢?原因很简单,比起政治,儒学是非常简单的事儿,只要你下苦功夫,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你会彻底明了的。可是,政治则不然,它需要天分,需要冷酷无情,需要进行周密的计算,需要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把最后一文钱压上去!政治,是非常肮脏的东西,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僚,就要不要脸!这,恰恰是一个儒生最难做到的。”
康成先生的这一番话,听得他的高足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大眼儿瞪小眼儿,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深感诧异。在他们心中,康成先生一向是高高在上的,就像孔夫子一样,规行矩步。可是今日,康成先生却令他们大吃一惊了,此时此刻,他们眼前的康成先生还是原先的那个康成先生吗?如此直白,如此入木三分,就像一个混迹宦海多年的官场老油条一般。
“恩师,这就是您一直不愿意入仕的原因吗?”一个高足弟子鼓足了勇气,朗声问道。“然也!”郑玄朗声应道:“老夫一生致力儒学,所求的不过是整理典籍,以求不误人子弟而已!至于仕途,非老夫所求也!可是,老夫能够如此,可是,你们却不能如此。何也?”
“以老夫的身份地位,即便是不入仕,只要嘴巴闭得紧一点儿,无论是大司马秉政也好,袁本初秉政也好,都少不得老夫一碗干饭吃。可是你们不行,为了自己的宗族,你们一定要选择入仕的,否则,宗族在你们身上下的那一番心血,投入的巨大资源,不都打水漂了吗?
一听这话儿,康成先生的高足弟子们立刻都深以为然了,恩师说的是实话儿!本朝的朝野之间,无论是士人和豪强,向来都是以宗族为重的。宗族花费巨资培养他们,为的为的就是让他们入仕,好壮大宗族的力量。可是,入仕是一个技术活儿,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恩师,您说得很对。可是,这和此次诛杀五十八名太学生又有何关系呀?”一个高足弟子不解地问道。“你这句话问得很好!很是地方儿!”郑玄大笑了:“入仕,最重要的便是先保存自己,只有保住自己了,才能保存宗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可是,《五经》又告诉我们说,要‘舍生取义’!诸君,这不是反了吗?到底该何去何从呢?依老夫之见,只有一句话:审时度势,为了‘舍生取义’的大目标,可是暂且忍受最无情的屈辱。”
“诸君,请你们仔细想想,此时此刻,你正站在秦国的朝堂之上,一边儿是大秦的二世皇帝嬴胡亥,一边儿是权势熏天的赵高赵丞相,你是选择说出‘是鹿’而身首异处呢?还是选择说出‘是马’而保全首级呢?依老夫之见,要竭力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忍受常人所难以忍受的屈辱,就像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一般。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这,才是‘舍生取义’!”
康成先生的一番话,如同洪钟大吕一般,立刻在他的高足弟子们的头脑中掀起了一阵风暴。噫!原来“舍生取义”该这样理解!原来真正的儒者应该如此作为,百忍成金,为的却是最后一瞬间的辉煌!顷刻之间,在座的所有人都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真正地恍然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