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午时,司隶,大汉的京师洛阳城,塞上江南酒肆里三楼的雅间之内。
太尉长史郭嘉和少府荀攸相对而坐,正在饮酒。两人之间是一张圆形案几,上面有四五样精致菜肴,色香味儿俱全。在暖暖地炉火之上,炖着一鼎鹿肉,一鼎肥羊,热热的水盆之内,温着一大壶凛冽肃杀的赵酒。两人或者数人合席而食,便是洛阳城最近颇受欢迎的合餐制。比起一人一席的分餐制,合餐制浪费要少上很多,丰俭由人,在大灾之年颇受欢迎。
九月中旬,天气已经颇有些凉了,在温煦的炉火之旁,喝上几盏温温的赵酒,四肢百骸都洋溢着暖意。郭嘉的身体已经壮实了许多,往日脸上病态的苍白早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红色。赖神医张仲景所赐,他身上的病早已大好了,如今脸色红润,四肢强健了许多,便是声音也洪亮多了。远远看去,就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丰神俊朗。
“来来来,奉孝,尝一尝这一味鹿肉,这可是塞上江南的招牌菜。”荀攸右手提着筷子,左手让着郭嘉,爽朗地说道。两年的少府生涯,使得他的肤色变成了古铜色,那自然是风霜雪雨留下的痕迹。这两年来,荀攸跑遍了凉州、并州、司隶,只是还没有去过西域。
“公达,早就想和你长谈一次,只可惜你我都忙,一直未能如愿。今日终于逮住你了,你我可要谈个痛快!”郭嘉右手提起筷子,一连进了几片嫩嫩的鹿肉,这才放下筷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这才双手摸着肚腹,满意地说道。“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定要够本儿。”
一听这话儿,荀攸便笑了。“奉孝,你本来是一个纯粹的书生,跟着皇甫义真这些时日,怎么看上去越来越像一个老兵痞了?”郭嘉愣了一下,随即便开怀大笑了,笑声爽朗,那里有一丝文弱之意?“公达,你说得对!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出来,我才意识到。皇甫太尉一生忠于汉室,光明磊落,说我像他,这是美赞!”
“唉,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目前的局势很紧张,大司马和朝廷应对起来很费劲呀。”说到这里,荀攸压低了声音说道:“从东北的辽东一直到西边儿的西域,到处都在动刀兵,到处都在用钱。每日里的人吃马喂,花钱如流水儿一般,财政上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
“这便是大司马要改变税制,施行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的原因吗?”郭嘉放下筷子,坐定了身形,双眼静静地看着荀攸,摆开了一副折辩的架势。这个架势荀攸非常熟悉,就在昨日,在朝堂之上,郭嘉便是这样一副架势,舌战群臣,使得廷议不欢而散。
一听这话儿,荀攸便陷入了沉默,在廷议中,他就曾就此事和郭嘉发生过激烈的争论。
说起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这些名词儿,还要从本朝的赋税制度说起。
自春秋战国以来,除了法家,诸子百家之中都认为应该以农耕立国。本朝自从高帝定鼎长安以来,一向是实行黄老政治,与民休息的。秦末的诸侯混战,再加上高帝与楚霸王的六年大战,使得人口凋敝,良田荒芜,已经到了千里无人烟的地步。当此之时,黄老政治是大势所趋,非如此不能使得人口增长,恢复经济。要想恢复经济,便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本朝以前,赋税主要有三种,一是“田租”,或称“租”,或称“税”,即征收粮食。二是军赋,包括装备和士兵。三是征调劳动力,叫作“役”。这和战国时代孟轲所说的“粟米之征,布缕之征,力役之征”差不多。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田租、口赋和盐铁的税收,为西周的二十倍,力役则为三十倍,这等于是夺去了小民百姓三分之二的收入。临时性的税收和沉重的劳役还不包括在内。所以,始皇帝死而地分,强秦二世而亡,其根源便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