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目光汇集的天际忽然传出震荡,鹤林守军尽皆涌出林间,如折断的墨笔掉落纸上,划出失控的墨痕,乌泱泱一片,朝着中央行宫奔流而来!
“这是!”靖晗妤失声疾呼,行宫众人当即严阵以待。
丹隐身在狂浪之巅,引领鹤林众人一路高飞,在空中织成密不透风的云翳,所到之处无不入夜。
这是一场正大光明的迁徙,更是一次张扬挑衅的示威。
紧接着,洪亮的鹤唳传遍四野,似出征的号角,蓬莱驻军八方应和。
君袭注视着浩浩荡荡的守军队伍,耳畔轰鸣已是愈来愈近,只见丹隐掠过行宫上空,不过短暂的停驻,留下意味深长的目光,再不回头地离去。
“蓬莱规矩,强者为尊!”
丹隐最后一声高喝,遥遥坠地,成了宣战的豪言。
成群的守军紧随其后飞越中央行宫,天光被他们无情遮掩,前庭落得满目晦暗。随即,军阵中爆开一点白光,垂直下落,砸出巨大的声响!
霎时间,弥漫的烟尘笼住那点光芒,君袭飞身前去,众人亦是陪在左右。光芒散去,一人浴血倒在地上,肤色苍白如玉,生了一张辨不清雌雄的秀气面庞,浑身在剧痛中震颤不休。
君不见手持长剑冲在最前,茫然道:“什、什么人?”
那人从怀里拿出一本沾满血的《千诀录》,举向灵上尊者:“尊者,找、找到了……”
“祥瑞?”靖晗妤急忙扑向那人身畔,君不见冷不丁一震,居然是那个小东西!
君袭接住祥瑞颤颤巍巍的手,触及那刻,满手的寒凉握在掌心,竟让人觉得滚烫至极。
没人再顾得上那本书。
靖晗妤要往它身上灌注灵力,却发觉小鹤仙的肉身是透明的,根本承载不了任何灵力。
洞山真人见了它的模样,重重叹道:“恐怕是为了逃出来才强行化为人形,已是消耗殆尽了。”
“怎么会这样……”靖晗妤骤然哽住喉咙,她突然后悔自己方才为何如此轻易就离开了鹤林,她不该离开的,这份差事本应是她的。
“丹隐那混蛋……定要让他偿命!”君不见愤然,提剑欲走,祥瑞赶紧勾住他的衣摆,用虚弱的嗓音堆笑道:“君、君大人,人家还没有咽气呢……”
君袭悄然攥紧了祥瑞的手,沉声道:“辛苦了。”
祥瑞吃力地抬着头:“尊者,我知道净莲尊者在做什么了……”
众人瞬间神色紧绷,只见祥瑞艰难地翻过身,伴着痛苦的呻/吟,亮出了后背,有两处伤口狰狞夺目,竟是被撕去了双翼!
成股的鲜血从伤口淌出,在地上绘成了一幅阵法图。
是它方才在冷阁里看见的,铺在万古真人的牌位之下,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场骇人听闻的祭阵——往生祭,集天地灵力,摆脱旧世,重迎新生。
“这、这是要逆天而行啊!”洞山真人竟有些站不稳了。
君袭扫过祭阵里的一笔一画,目光停留在最显眼的阵心,祭灵高悬在上,搅动的漩涡虎视眈眈。
“尊者,一定,一定要救回主上……”祥瑞已然失去了所有血色,竭尽全力将君袭拽得更紧,“主上天生满灵,净莲尊者要拿他祭阵!”
君袭双眸微颤,原来过去那些和眉善目皆是野心的遮掩,而众人一直徘徊其间,根本毫无察觉!
君袭再试图为它注入灵力,祥瑞却辗转陷入混乱,在痛楚中突然发笑,说:“人家好不容易悲壮一回,主上怎么就不在呢……”
“当初让你不要动主仆真心,是你自己不听。”君袭禁不住慨叹。
祥瑞堪堪笑过,瞬间又憋出一张哭脸:“尊者,这可不能怪人家,主上那么好,只要愿意亲近他,没有人不会喜欢他的……”
君袭握住的手渐渐羽化,祥瑞躺在血泊之中,还来不及看清自己化为人形后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有没有主上好看,会不会招人喜欢。
“尊者……主上不是容器……主上平日会哭会笑……还会拧脖子……”
它仍在向外人极力诉说,即便有的回忆无人能感同身受。
山林里有少年人在孤独奔逐,一只幼鹤盘旋于顶,不知不觉,就相伴度过了最长的岁月。
——“待汝今后修成人形,本座就封汝为第一护法!从此入籍中央行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稚嫩的少年人踩在一块青石上,学着别扭的口吻,豪情万丈。语毕,一人一鹤皆是开怀大笑,笑话山林里的清梦真好,无论喊得多大声都不会有人来搅扰。
目光幽然而上,它还望见了人界的烟火,尽头的灵荡峰点起一盏灯,却离得越来越远。
“只能从头再来了……”
须臾后,祥瑞周身彻底散作光羽,飘回蓬莱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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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尽是少时的回忆,他在闯出山林的那刻,骤然清醒。
他失神地抬头,眼前是无边的虚空,耳畔隐约传来一声鹤唳。
心好像空了。
云清净不过深呼吸一口,胸前就被撕扯出剧痛,他无力垂头,看见了一朵泛着光的仙莲。
“呃……”他无法动弹。
比起被禁制的气力,心底的空洞才是最让他无从挣扎的。
云清净在此刻露出他平生罕见的驯顺,甚至是对自己有任何下场都毫不在乎的冷漠。
宁嗣因正在虚空的边缘,恣意端详他,目光无处不及,藏着狂喜。
这孩子是一个完美的祭品,只不过离完美还差最后一步。
“你很快就可以拿回你的一切了。”宁嗣因对他喃喃。
云清净低沉目光,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也许是在幻阵里,因为周围什么都没有,也许是被关进了囚笼,反正他一生也从未走出过。
“你看中的不也正是这一切么?”云清净稍显颓然。
宁嗣因淡然失笑,挥手在眼前画出了一个祭阵,云清净这才扬起视线,掠过重重光影,看到的是以天地祭天地,此人要的确实是一片新的天。
云清净不知从何讥起,苦笑道:“原来你所谓的可怜我,就是替我找好一个最惊天动地的死法。”
“难道你不想摆脱这一切么?”宁嗣因穿过空中的祭阵图,来到他跟前,“还是说,这一切所给予你的虚荣其实远胜于痛苦,你根本舍不得?”
云清净良久注视他,宁嗣因亦是目不转睛:“你助我完阵,我助你自由,足够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