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滚烫的言辞打在这张枯朽的老脸上,仍是生疼。
洞山真人回望满眼的蓬莱胜景,山林繁茂,星宫璀璨,无人能将这片乐土割舍。
他在漫长的沉寂里徘徊不定,一行仙灵倏地跃出林间,奔向远处,老仙者终是缓缓开口。
“万古真人在世时,蓬莱也是眼前这般模样,岁月仿佛止步在外,千百年来从未染指过此地半分。”
众人凝神静听。
“万古他精通上古术法,曾撰写过无数典籍,仙界无人能出其右。不过我与万古相熟多年,知他是个闲散性子。登上主座后,他除了朝会时肯来中央行宫瞧瞧,平日都腻在鹤林里,琴棋书画,奇门遁甲,自有他的逍遥活法。”
“可惜没过多久,九重天有两位上仙私斗,引来了整个仙族的一场噩梦。天幕破开了巨洞,天火蔓延极快,转眼就吞噬了半个仙界,连同人界也快跟着遭殃,若不能及时阻截,三界恐怕都难以幸免。万古毕竟是蓬莱的主座,又擅各种术法,因此受九重天召唤前去施救,与他同行的还有各地翘楚,最后大都以身殉劫。而那两位闯出祸端的上仙虽侥幸逃过了天火,却惹来仙族众怒,于是被九重天判了死罪,打下万劫不复深渊,从此灰飞烟灭。”
“可惜那两个罪人纵是千死万死,牺牲的故人也回不来了。我还记得九重天将讣告传至蓬莱时,哭嚎四起,万灵同悲,蓬莱人花了数年才渐渐放下,蓬莱的主座也为万古空了数年。其后代代更迭,此事也不过成了史书上的几行字罢了。原以为待我这一辈老人彻底朽坏,将无人再置心于此事,没想到宁嗣因他竟是……”
君袭长叹一声:“我少时就与嗣因相识,也从不知他有这般隐情,如今倒回去看,他当初位列三尊,无意接管星宫琐事,整日与鹤林为伴,与万古真人何其相似,不算是毫无破绽。”
祥瑞在空中扑腾翅膀,滴溜溜的眼珠左右一转,似乎有话想说。靖晗妤听得揪心,祥瑞翩然落至她肩上,晗妤顺手抚摸它的鹤羽,忍不住出声道:“为今之计,只有知晓净莲尊者究竟在筹谋什么,才能有的放矢了。”
君袭陷在凌乱的思绪里,脑海里一遍遍地浮现出云清净看他的眼神,脆弱得似乎稍稍一碰,就会尽皆化作飞灰,他不敢看,却又不得不反复看。
“他一定是要让净儿帮他做什么……”君袭如是说。
喃喃间,他恍然回神:“对了,玉华上仙现在何处?”
“玉华上仙?”靖晗妤对这个名字还很陌生,君袭见她茫然不知,才意识到宁婉霜在仙界是“已故之人”,应当不会随意招摇露面,何况之前瞒着宁嗣因来见他,临走时的背影也像要远行,恐怕人已不在蓬莱。
洞山真人听闻玉华尚在人世,终于慌了神,宁家人如此处心积虑,就绝不只是动摇九重天那么简单。
“尊者,”祥瑞终于鼓起勇气插话道,“玉华上仙之前在人界偷走了那本《千诀录》,书里正好记载着各界术法,方才听闻万古真人也擅术法,两者间应当有什么关连吧?”
祥瑞怯头怯脑,一语却如降下一道霹雳,君袭飞快将有关书的记忆捋了一遍,几乎可以笃定道:“千年前的仙界还在使用古文字,那本《千诀录》多半就是万古真人留下的。”
“莫非净莲尊者是用了那本书里记载的术法?”靖晗妤揣测道。
“之前帮净儿翻阅时,并无相关的印象,里面大多还是仙族常见的高阶术法,”君袭皱着眉,“不过眼下只有这条线索了……”
“那我即刻动身去寻那本书!”靖晗妤接过话,又问,“玉华上仙的居所在何处?”
“鹤林东面有一处冷阁,是万古曾经的住处,宁氏兄妹也一直住在那里。”洞山真人答道。
君袭立刻抬手示意她暂缓:“如今的鹤林恐怕已成了龙潭虎穴,你一个人太危险。”
靖晗妤念及丹隐兵权在握,也稍微失了些底气。
此时,祥瑞在靖晗妤身边探出小脑袋:“尊者,不然让我去吧……”
祥瑞虽是鹤族,却非鹤林出身,不过它从小厮混在此,早将自己视作鹤林的人,对什么犄角旮旯都门儿清。当初就因和云清净走得近,人又机敏,君袭才会将他选中派下人界。
君袭悄然凝住目光,祥瑞又成竹在胸道:“我毕竟还亲眼见过《千诀录》呢!”
君袭默认此事,当机立断道:“晗妤,你也去一趟鹤林,说我要在中央行宫召见丹隐。”
“尊者是要调虎离山么!”祥瑞莫名地兴奋起来。
君袭解释说:“鹤林那帮人本就是吃软不吃硬,若我亲自去鹤林施压,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靖晗妤与祥瑞领命而去。
回望洞山真人时,君袭的神情忽然生出起伏,心间有无数难言的话,最后只道:“之后难免有一场恶战,还望真人能够像往常那般坐镇蓬莱,替我照看好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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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林外没有守卫。
祥瑞藏在林间,与入口处的靖晗妤遥遥相望,彼此递过眼色,祥瑞便继续朝内里飞去。
靖晗妤将九节鞭藏在身后,连续的苦战让她露出了疲态。她张口咬在手背上,用血印使自己振作。
几乎是草木皆兵。
可靖晗妤一路前行,连仙侍的影子都没瞧见,平日里净莲尊者的休憩之地,只余下尚未修成人形的仙灵在嬉戏度日,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靖晗妤走得小心翼翼,不断来回张望,直至来到清池边,她对着水里的仙灵问:“鹤林怎么没人?”
水面浮动的光点发出稚嫩的声音:“净莲尊者说他要离开一段时日,暂时遣散了众人。”
“何时说的?”靖晗妤又问。
“之前外面在打架的时候。”
靖晗妤猜它们指的是中央行宫与丹隐的那一战,如此看来,宁嗣因去到中央行宫之后就再没有返还鹤林。
她看向水畔泊着的几只幼鹤,在天光下抖擞亮羽,池中的花草相互依偎,共生共荣,在风中摇曳生姿,林间亦能听见鸟雀的清鸣,悦耳至极。
是世上难得能存放真心的地方。
守林之人定然耗费了极大的心血,才能将这里的一角一隅都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素净,恬然,不施藻饰。
鹤亭的玉桌上还堆放着许多仙族的史书,大都残损,缺了页。
史书很新,撕毁的手法却很老练,好像早已锤炼过无数次。
这些发泄过的痕迹留在此处,破坏了眼前的祥和,使其变成了一种强迫。
强迫一切维持原样。
靖晗妤不再流连,继续朝鹤林深处去,不料堪堪走出几步,她当即停下,甩出了手里的九节鞭。
“方才明明就打过一场,何必再躲躲藏藏的?”
她堪堪放出话,周围立刻窜出了无数黑影,正是鹤林守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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