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出繁密的林间,炽烈的阳光当头落下,也照亮了浅白的河滩。
云清净从小长在蓬莱,对耀眼的光亮早就是习以为常,没当回事,懒懒散散地朝河边走去,身后的风醒始终深埋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
“喂……”云清净小声唤他,稍稍偏过头来,“你怎么了?”
风醒闷声道:“太亮了。”
云清净忆起昏沉的不死地,自顾自地笑着问:“那你白天怎么办?”
风醒猜他大约并不知道不死地没有白天,只好保持缄默,没有答话。
云清净见他一声不吭,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追问下去——也许人家的脸皮没有自己的厚,并不是招呼几句就可以熟起来的朋友。
耳边只余下脚步踏在石子路上“哒哒哒”的碎响,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一路沿着流水朝下游走去,云清净被炎热的阳光烘出了细汗,无言的尴尬还在两人之间作祟。风醒反复适应着眼前的光亮,偶然一瞥,才发觉了云清净眼里藏着的不安。
风醒总算主动开了口:“你——”
“怎么?”云清净飞快接了过去,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将他要说的话打断了。
就像等他开口等了许久似的。
风醒踌躇着,云清净才忍不住又说:“你不会又想让我把你扔在这儿吧!”
风醒定定地望着他,忽然不知要从何说起,便温吞地问了一句:“仙尊为何要救我?”
一句“仙尊”倒把云清净给叫醒神了,这跟他以往在蓬莱听见的那些“野种”、“怪胎”,抑或两位师尊唤他的“净儿”都全然不同,此人叫得恭恭敬敬,听起来又软软绵绵,怪好欺负的,让人莫名想端起什么架子来。
“日行一善不行么!”云清净果然端起了他“仙尊”的架子。
风醒突兀地忆起过去在风塔门外,自己守着娘亲将那些五花八门的物什分发给族人,从不过问缘由,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可转眼却沦为了一片火海,血溅四野,处处哀鸣……
何为善,何为恶啊……
云清净见他兀自游离在外,又不知该如何聊下去了,自觉闭上了嘴。
走着走着,云清净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诧异地望向自己来时的路,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这片郁郁葱葱的林子,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好像……又回来了?
风醒后知后觉地收起了愁绪,见他一脸茫然,这才抬起眼来打量四周——确实是一开始的河滩,连河道中央几块巨石的分布位置都一模一样。
云清净不死心地再往前走了几里,周遭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也察觉不出任何术法的痕迹,他又试着原路返回,结果并无不同。
难道这里的河滩和林子都长得一样么?
“仙尊放我下来吧。”风醒忽然这么说。
云清净放他坐在河边,纵身飞到天上转了一圈,俯瞰流水一路奔腾,也找不出任何异样。
风醒审视着眼前澄澈的流水,从怀里掏出一枚小药囊,里面只留有两三粒丹药,风醒便转手将这轻飘飘的药囊扔进了水中,任其随波而去。
云清净回到他身畔,见他丢了药囊,好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等一会儿就好。”风醒语气很温和,云清净淡淡地“哦”了一声,也顺势坐在河畔。
无言的尴尬又来了。
风醒提不起什么精神来,整个人始终意志消沉,除了疲累还是疲累。云清净实在憋闷得慌,便无聊地抛起石子,余光还紧紧笼住此人不放。
从那句“仙尊”开始,云清净就觉得此人跟初见时不太一样了——不说疯话的时候还挺温柔的嘛……
风醒似乎有所感觉,转过头来看着他将手里的石子抛入水中,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云清净平日自己同自己玩惯了,也不会搭话,若是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多半只会雪上加霜,于是他又随手抓起一块鹅卵石,脱手的瞬间却听见风醒说了一句:“对不起……”
鹅卵石在指尖打了个滑,“啪”地落回原地。云清净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怎么就对不起了?”
风醒目光微垂:“若非我胡乱指路又任性妄为,也不会连累仙尊同我一起沦落至此。”
云清净头一次遇上别人道歉,一时还拿不出应付自如的神情,只得绷着僵硬的脸说:“事已至此,道歉有什么用?”
哎呀不对,这句话说出来怎么这么冲?难道不该直接来一句没事儿么?云清净心里正犯嘀咕,风醒则悻悻地低下头,道:“仙尊教训得是。”
云清净:“……”
烈日持续暴晒,云清净觉得口干舌燥,俯向水面想讨几口水喝,竟远远看见上游漂来了方才丢进去的小药囊,他立时叫了起来:“怎、怎么会这样!”
风醒亦是紧盯着药囊不放,这结果虽在他意料之中,可未免也太过古怪,他忙问:“可是什么幻阵?”
云清净之前也怀疑过,可这片山林实在逼真,寻不出一丝阵法上的纰漏,他只好摇摇头:“若真是什么幻阵,那也是我认不出也破不了的。”
小药囊又一次顺流而下,两人眼巴巴地望着,竟有些不寒而栗。
风醒叹了口气:“看来是走不出去了,还是回林子里去吧。”
瀑流的轰鸣声仍在耳畔徘徊,像是近在咫尺,可他们没能找到靠近的路,只能当作虚无的天籁。
太阳照常升落,山林里的斜影不断挪动着方向,长长短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