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木屋又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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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升,新昼来临。
云清净打了个哈欠,攥着鸡毛掸子在藏书阁里煞有介事地打扫起来。
灯油早就燃尽了,霍潇湘还全神贯注地倚在案边,一手比对着秘籍里的文述,一手蘸着墨笔在宣纸上画了起来,云清净瞟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道:“平时也没见你这么认真……”
霍潇湘搁下笔,目不斜视,道:“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困。”
云清净:“……”
昨夜愣是被那疯子以受伤了行动不便的名义拖去了客屋,还枕着他睡了一晚上,没心没肺,自个儿倒是睡得香甜,唯有云清净憋闷得难受,被一身气血冲得两头大,生怕睡着了会碰到这疯子的肩伤,于是一晚上都忐忑难安,根本合不了眼。
“醒兄呢?他今日可与我约好要喝酒的。”霍潇湘勉强抬起眼来看他。
“那我劝你别等了,他一早就出山门闲逛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闲逛?”霍潇湘一挑眉,“恐怕是醒兄放心不下妖魔滥杀的事,到山林里找线索去了吧。”
云清净:“……”
就你懂得多!
霍潇湘将书掩上,起身帮云清净从阁外打了盆水进来,难得关切道:“你没事吧?我看昨日你与那位前辈打得眼红,别一闭眼又晕了啊!”
“……”云清净故意将抹布扬起来,溅了霍潇湘一脸水。
三岁孩童都不齿的行径。
霍潇湘好心喂了狗,无奈回到案边,继续画他的招式图,云清净这才道:“没听说过什么叫今非昔比么?如今整个灵荡峰上也就苏云开一个人能和我过过招,其他人……想都别想!”
“我当时在底下看见你和那位前辈的过招了……”霍潇湘欲言又止。
云清净知道他“神通广大”,一时心痒,忍不住凑了过去:“你、你看出什么了?”
霍潇湘轻蔑地瞟了他一眼,云清净便没好气道:“爱说说,不说拉倒,反正是疯子怀疑她,又不是我。”
霍潇湘见惯他的口是心非,笑道:“真想听?”
云清净悄然拧住手里的抹布,故意翻了个白眼:“我不想听。”
霍潇湘:“……”
“不听我也要说,”霍潇湘就要和他对着干,忽地神情整肃,“那位前辈使的好像不是你们灵荡峰正统的灵剑诀,招法高深莫测,总觉得……”
“你这不是废话么?”云清净颇为不屑,“她来灵荡峰的时候岁数也不小了,说不定还留着以前的身手呢,而且苏云开他自己又创了些杂七杂八的剑法,教给她了也不稀奇。”
霍潇湘不理,又接着道:“你听我说完,我总觉得她运招的风格……和你很像。”
藏书阁登时落入沉寂,晨曦透过窗棂洒落一地,万千尘埃,纷纷扬扬。
云清净凝视这束浑浊的光,觉得看不通透:“我跟她都是灵荡峰的人,相像一些很正常……高手都是这样!”
霍潇湘禁不住嗤笑一声,也不再扰他,安心埋头读书。
云清净不再细想,将书架上厚重的典籍都逐一搬了下来,灰尘簌簌地扑腾起来,他匆忙躲开:“苏云开也真是的,这些书比他自己的岁数都大,平日又不看,打扫了有何用——”
“书中自有黄金屋。”
阁外传来温润的嗓音,直入心扉。
霍潇湘忙站起身,恭声道:“苏掌门。”
苏云开步子迈得潇洒自如,满面春风洋溢,一入藏书阁,仿佛自有万丈光芒,衬得周遭光鲜明亮。
云清净差点咬着舌头,仓促间,抬脚绊倒了一摞书,苏云开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来扶住,奈何云清净手里还有几本庞然大物,重心一歪,便也飞了出去。
“哗啦!”
典籍四散在地,书页凌乱地翻动起来,几封信笺不知从何处滑落,飘飘然落在跟前,云清净自觉失手,正惭愧,目光却被信笺上的字狠狠刺痛了——
云霄。
只一瞬,那些曾经陌生的记忆瓢泼落下,重击心门,四野震颤。
云清净眼底潮涌,看着那一笔一画,潦草却形神不灭,霎那间哽住了喉咙。
苏云开好不容易扶正手里的书,又赶紧转身收拾这一地的狼狈,安慰道:“无妨,无妨,捡起来就是,我还险些要忘了这里面有掌门师兄的信……”
“爹……”
苏云开手一顿,茫然地抬起头来。
云清净俯下身来,捡起一封陈年旧信,看着那熟悉却无比陌生的名字,当年那场血雨纷飞下自刎而死的身影,又不可遏制地浮现眼前,不再飞逝,不再模糊,清楚到那人不可一世的容颜上,每一滴血都数得尽、记得深。
记忆里那把横在颈前的铁剑,还是如此平平无奇,偏偏镌刻的云纹赫然夺目,倏地,星宫蓝玉像是有所感应,发出微弱的,拼命要洞穿岁月的光。
这本是陌生的记忆,却能将久别重逢的震撼感,凭借相承的血脉,全都融给了他。
于是,指尖像是着了火,一封信拿得颤颤巍巍。
“你适才叫了声什么?”苏云开缓缓起身,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清净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颤声道:“云霄……是我爹……”
苏云开当即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