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年挪着重逾千钧的步子朝他走去。
云清净抱紧清心草,赶忙从屋里撤了出来,只见江海年将江信紧紧拥入怀中,无声胜却有声。
云清净低头望着怀里这堆几乎快蔫了的草叶,魔怔似的将其全部塞到风醒手中:“给你,都给你!还要多少,你说一声,我马上再去买!”
风醒敛着眉:“够了,仙尊。”
“不够……”云清净那簇深埋的火不知何时被引了出来,拳头上指节嶙峋,掐得生红,“这怎么够呢——”
“我现在就去杀了那姓贺的混账!”
云清净掀起狂怒,没想到率先来触霉头的竟是站在门前心灰意冷的霍潇湘,此人突兀地挡在自己跟前,轻描淡写地说:“他不能死。”
“姓霍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云清净有气无处撒,一拳打在霍潇湘身后的廊柱上,天地间随之猛颤。
“不能死就是不能死,”霍潇湘斜斜望着屋里痛苦不堪的江信,从未觉得像现在这般出离悲愤,“他这辈子也别想一死了之!”
云清净:“……”
霍潇湘亦是决绝,他的视线转向风醒,伸出手来:“醒兄,把草药给我吧,我带去厨房。”
风醒毅然对上他沉炽的目光,只觉霍潇湘有一根弦就在断裂的边缘,是撑不住这场狂风骤雨的,而云清净也回过头看着自己,目光更似泰山压顶般,风醒从来都只有痛之惜之。
倏然间,风醒指尖窜出烈火,将那团清心草焚成了灰烬!
“你……”云清净哑然,看着那些被火光碾碎的,就好像看见了灰飞烟灭的希望。
霍潇湘淡然垂下了手。
余烬从指缝滑落,风醒搓着指尖,沉声道:“不用再熬了,差不多了。”
云清净:“?”
“我的家乡有一门术法,能助少盟主彻底压制住体内的妖性,虽然过程会有些折磨,好在清心丹有镇痛之效,应该不算难熬……今晚戌时我会再过来。”
说罢,走得决绝。
云清净怎么听都觉得心里发堵。
这死疯子前段时间曾告诉他,说自己幼年修习过医术,尽管不算精湛,但也不至于一窍不通,故而主动提出了清心丹一说。
清心丹由清心草熬制而成,这种草药在人界药市上很常见,轻松便能买到。
好不容易熬制出来,让江信每日服用,也确实短暂地抑住了妖性,可今日为何又称“家乡”有一术法可彻底抑制妖性?
魔界不死地还能有什么妙手回春的东西?
如果真有,为何现在才提及?
就在他觉察到不对劲时,那人又似风过无痕,再也寻不见踪迹了。
总是如此自作主张……就不能告诉我一声,让我也来帮你么……
云清净越发惘然,干脆坐在台阶上等,那头被江海年打晕的小土狗悄然醒转过来,畏畏缩缩地蹭了上来,此时,霍潇湘也坐下了。
“讲讲你之前在城隍庙说的那个……天神吧。”霍潇湘忽然这么问。
云清净摸着脚边的狗头,没好气地嗤了一声:“怎么?走投无路要开始拜神仙了?”
霍潇湘:“……”
云清净偷偷瞥了他一眼,无力地勾起嘴角来:“说来怕你不信,我就是神仙,你可以拜我,不过……拜了也没用。”
“嗬,”霍潇湘觉得好笑,“有你这么动不动就昏倒在地的神仙么?”
云清净:“……”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鸿蒙初辟,仙族人就享有九霄之外的广袤无垠,呼风唤雨,降妖除魔,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云清净绝不会想到有一日,他会被困在这狭小的人界,眼睁睁见证着这里动辄面目全非的生死爱恨,然后明白“无能为力”四个字要如何写。
他以前多有能耐啊,出生之时反噬母体,还顺便吸走了灵池所有的灵气,变成这么一个覆手间能毁去大半个蓬莱的怪物,仙界无不忌惮,好不容易登上仙主之位,却在彩云之海稍一动怒,让那些前来挑衅的人殒了命,犯了戒条,自此永坠低谷……
现在,也就剩这些一文不值的回忆了。
.
远处的山崖上,风醒将装满清心丹的小玉瓶重新腾空,暗红色的圆丹滚落在地,被他骈指捏碎。
这些所谓的“清心丹”只余下清心草的残渣和里面黏稠的魔血。
风醒敞开衣裳,左胸上还刻着十几条细小的划痕,是尚未完全愈合的裂口。
与过去这半个月一样,他将玉瓶放置在旁,用指尖掐了进去,到跳动的心脏深处轻轻翻搅,随后拔了出来,将蘸满的心头血滴进玉瓶里,几滴便好。
与过去这半个月不一样的是,他需要一次性集满一整瓶,于是那撕心的疼痛翻来覆去,让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有了些许扭曲。
——“少主,你可想好了,这一旦出了什么差池,十三没法向风主大人和夫人交代啊!”
——“那你好好活着,就不用去交代了,若我没能挺过来,我自己亲自去交代……”
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