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挣扎,越是深陷。
秋日垂下最高空时,祠堂里的呜咽声已然细如蚊蚋,久而久之,便再也听不到了。
江海年缓缓抬起颓然的脸,眼神在香灰飘落的刹那,变得无比凛冽,下一刻,他决绝地抽出了那柄光华夺目的星璇剑……
.
袁烁起身的那瞬,小二上菜的手脚惶然一震,险些栽了个跟头。
“袁……袁少侠?”
袁烁一把抄起北虚剑,头也不回地出了酒肆:“不吃了!”
霍潇湘越发觉得古怪,庄怜知他还记挂着暗影一事,又迫于江信无法开口言明,而贺星璇那个王八蛋还软硬不吃,只知道在牢里装死,于是大大方方地将霍潇湘往前推了半步。
“老大,我先自己回去了,再耽搁下去,恐怕霍刀要给我这个三堂主送棺材板儿了,你、你去吧。”
霍潇湘:“?”
庄怜笃定地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霍潇湘心头一暖,为不辜负这丫头,赶忙朝袁烁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半点也没遮掩自己的行踪。
袁烁有所察觉,眉眼一横,将计就计,将他引去了西郊。
就在霍潇湘逼近的刹那,袁烁猛然出剑回击!北虚之道,虚实有力,剑势如虹,因招法复杂,对剑者清晰的意识要求极高,霍潇湘见他心乱如麻,挥出的剑意是漏洞百出,于是也不躲避,就守在原地——
剑锋即将刺入,袁烁骤然停了手,骂道:“你……为何不躲!”
霍潇湘用指尖挪开眼前的剑:“我不是来讨架的,不过你要是想打,我们可以另外约个时间。”
方才酒肆里的闲言碎语涌了上来,袁烁愤然收剑,质问道:“你到底把少盟主怎么了!”
霍潇湘对贺星璇冒充他的事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加上之前庞良故意找茬,眼下只要知道江信和暗影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件事便算彻底了结。
袁烁见他不回答,又道:“你当初在密林看见了,我也是暗影!既是同路人,又何必再隐瞒?”
“你凭什么怀疑我?”
“凭什么?”袁烁神情极度复杂,紧锁的眉头交织着不甘和失落,还隐着一点幽怨。
霍潇湘亦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耳畔却很快落入了天寒地冻。
.
自从那头通风报信的小土狗被带回江家后,就像找到了真正的窝,不逃也不闹,尽心竭力地看护着江信,整日只在寝阁外闲逛,累了便懒洋洋地睡在台阶上。
孰料一阵凉风刮过,它悚然一惊,睁眼时,江海年孤身一人提剑而来。
“汪!汪汪汪!”
小狗毛发倒竖,直起尾巴狂叫起来,那迎面走来的人步履蹒跚,将斜下的阳光毫不留情地阻隔在身后,地面拉长的身影显得凶戾又悲壮。
江信瘫坐在床,手脚无法动弹,眸光低垂,不带一丝眷恋,他能够清楚地听见门外失措的狗吠,紧随着“嘭”的一声,狗吠停止了。
江海年跨进门来,星璇剑沐浴的阳光倏然淡去,余下冷冽的剑芒。
窗底投进的光斑不知不觉从眼前晕染开来,江信这才扬起了这张折腾数日而消瘦得脱相的脸,强颜道:“父亲……是来杀我的?”
这几乎是江信半个月来能够说出的最长的句子。
江海年屏住半刻呼吸,生怕有所动摇,他怜惜地看着那双清秀的眉眼,母子相承,温婉如玉,多看一眼便会多痛一分。
或许他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应当等他沦为歇斯底里的走肉,再一剑送他解脱,可是……
“太好了……”
江信勉力扬起嘴角,不敢太张扬,断裂的獠牙在唇间若隐若现。
只一瞬,江海年仿佛看见了过去的影子,这孩子还是只会如此怯然的笑,不加修饰。
江海年不忍再看,狠心施力,星璇剑即刻覆满亮光,悄然掩住了眼底的泪:“信儿……别怕……待明日过后……我自会来陪着你和你娘……”
两行清泪潸然落下,江信终于尝到了与腥甜的血不同的滋味——
霎那间,星璇光华四溢,在江海年的手里剧烈闪烁起来,这剑似也变沉了,像有千钧之重,江海年拼尽全力才将之提至胸前。
“来世……莫再有我这个父亲了……”
江信虽是浑身下意识地颤栗着,却还坚定地摇了摇头,江海年亦是痛苦地闭上双眸,手臂青筋暴起,猛然斩下了星璇一击!
“铮——!”
剑锋交磨,刺耳的呼啸将剑意瞬间向外弹开丈余!
云清净一手抱着刚从市集上买回来的清心草,另一手反执灵剑,惊魂未定地护在了江信面前。
“你疯了?!江信可是你唯一的骨肉啊!!!”
江信手脚又开始不听使唤地晃动起来,江海年含着泪大呼:“云少侠!这些日子你和风公子做的已经足够了,江家感激不尽!但如今,就别再插手了!”
江海年复又酝酿一剑,却被身后的风醒再一次生生拦下,星璇剑在强力对抗下倏地脱手而去,斜插在门槛边,江海年终是绝望地罢了手,发出低泣。
“活着或许还有希望,死了却是一无所有!江盟主!你可曾想过这一剑下去,过去的种种心血,包括少盟主的,也包括整个江家的,都会付诸东流了么?!”
风醒厉声呼喝着,极为罕见地露出愠色,云清净赶紧回头看向江信,他却在拼命摇头,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嘴里尽是喑哑含混的低吼。
矛盾挣扎之间,霍潇湘黯然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您不能杀他。”
三人陡然沉寂。
“他瞒着我们,独自解决了暗影之患……他是您的骄傲,您不能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