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月飞逝,群雁南归,秋凉如水。
聚英会将近尾声,江海年对外宣称江信因对自己之前的表现尚不满意,故而选择退赛闭关,江湖上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五花八门的流言随之四起。
有指责江信身为堂堂少盟主,夺魁之战在即竟然临阵脱逃,让人大失所望的;
有不满江家公然将聚英会视作儿戏,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丝毫不顾及与会豪杰的颜面的;
有怀疑少盟主真正的苦衷恐怕是因为近年来各地乱象频出,不得不外出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江府处在风口浪尖,却根本无暇顾及,不过是冷暖自知罢了。
“好了,老大,我又不是泥做的,这些天在江府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庄怜将搀着她的霍潇湘轻轻撇开,精神抖擞地迈出了江府后门,回头来炫耀道,“看,我真的没事了,咱们武宗堂的人都比较抗揍!”
相比而言,霍潇湘倒憔悴了不少,几绺散发垂在两颊,无心打理,也全然挡不住脸上那道殷红的划痕,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匪痞恶霸。
“我送你回武宗堂去。”霍潇湘紧跟上来,没给庄怜再显摆的机会。
西城门依旧是热闹非凡,庄怜遥遥望去,心中还是闹得慌:“老大,明天就是夺魁之战了,少盟主他……真的就这样放弃了么?”
“这段时日你在江府也或多或少清楚,江信他每天都是半疯半醒的状态,连……连剑都拿不起了,如何再战?”霍潇湘陪她走在城西后街,周遭皆是喧闹的集市,却仍旧挡不住这二人的萧条。
庄怜悄然捏住双臂,尽管淤青消了大半,但还隐隐作痛。
她时不时转头看着霍潇湘,泪水却似脱缰一般,她只得拼命眨着眼睛,低声道:“对不起啊,老大,以前误会了你,也误会了少盟主,说了些不像样的话,你就全忘了吧。”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霍潇湘格外平静,“武宗堂虽是我一力主张建起的,可这些年来,众人拾柴,武宗堂也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可偏偏又因为我,遭受了这么多非议……”
“老大!”庄怜最听不得这些丧气话,强行将其打断。
“好了,不说了,”霍潇湘巧妙地避了过去,“关于堂里的生计和一些兄弟的去留问题,我最近已经在想办法……”
“哟,我就说是哪阵春风刮来了,这不是咱们的袁魁首嘛?”
路边,酒肆小二扬起嗓子大声调侃,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只见袁烁在众目睽睽之下入了酒肆,将北虚剑重重地搁在桌上,闷闷不乐道:“一斤烧酒,二两牛肉!”
“诶!好嘞!”小二毕恭毕敬地应和道,谄媚得跟路边那条摇尾乞食的大黄狗没什么两样。
这家酒肆平日沾了聚英会的光,常有武林中人光顾,这些人分不清是眼红还是眼黑,一见袁烁落座就开始窃窃私语,胆大的还敢大声吆喝起来。
“明天就是夺魁之战了,袁少侠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来这喝酒,看来魁首之位是志在必得咯!”
“我劝大家趁早改口叫袁魁首吧!擂台赛都看了吧,袁少侠一路披荆斩棘,唯一的败北还是跟已经退赛的江少盟主,至于另一个入夺魁之战的青谷弟子,连名字都没听过!袁少侠这不是命定之人是什么?”
“哎,我得纠正一下,那场败北我也全程看下来了,无非是江家小子捡漏罢了,这北虚剑法本就是和星璇剑法齐名的,那小子连他老爹的一半都不及,又怎么跟咱们身为北虚门首席大弟子的袁少侠比呀?”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拍马屁也得适可而止吧?待少盟主闭关出来,一准打你们这些人的脸!”
“谁知道他到底是闭关去了,还是怕拿不下魁首,躲在家里哭呢?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我就不明白了,没有霍魁首的聚英会还算什么聚英会啊?你袁烁真有本事,那就直接去武宗堂跟霍魁首打一场啊,要是打赢了,我第一个跪在你面前磕头叫魁首爷爷!”
“你这话说得,谁敢去触武宗堂那位爷的霉头啊?哈哈哈哈……”
“我去撕烂他们的嘴!”庄怜气不打一处来,霍潇湘赶紧她拦住,目光却落在了袁烁身上,此人正拼命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冷汗都冒了出来,指尖掐在剑鞘上险些要将其洞穿。
他竟然没被吹捧得飘飘然,反倒在生闷气么……
霍潇湘觉得意外,笑着摇摇头,拉着庄怜继续朝前走:“何必计较?墙头草也只有这点能耐了。”
“可是……”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们最近可有听说,天鸿城周围的暗影全都消失了!好些雇主去密林悬赏,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真是奇了怪了,有什么天大的事让他们连钱都不挣了?”
“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想法,暗影之事说不定就和少盟主退出比赛有关呢!”
霍潇湘赫然顿住脚步,堪堪回过头去,袁烁也匆匆站起了身,似是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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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
七八个护卫咬牙攥着绳索,朝不同的方向施力,江信被困在中间,只得闷声怒吼,他一人与这些护卫周旋,身上又是旧伤未愈,再添新伤。
江海年就站在包围圈外,漠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始终保持缄默,双臂连同指尖都在习惯性地发颤,短短十数日,两鬓竟已变得斑白。
昼夜不歇,能用上的法子都用上了……
以防伤人伤己,江信妖化后长出的獠牙被生生截断,横裂面将嘴皮磨出了腥甜的血,嗜血的妖性趁机驱使他不断吮吸,众人只得用布条堵住他的口……
在这样昏天黑地、不知何时会停歇的日子里,所有人都绷紧了心,温和的,暴戾的,抚慰的,残忍的,心血几乎见了底。
醒时不得自由,狂时更不得自由,江信永远被看顾在人为铸就的囹圄之中,渐渐地,他终究还是从伤人变为伤己——晌午,霍潇湘起身离去,他便再度陷入狂乱之中,一心想要撞死在庭院的巨石上,被护卫及时拦了下来,变成了眼下这等僵持不下的局面。
“盟主!这要如何是好啊!”
“再拖下去,恐怕只能跟之前一样,将少盟主打晕然后绑回去了!”
江海年痛苦地闭上双眼,眼底湿润,无力地朝他们挥挥手,连一句简单的“照做吧”都说不出口。
他背过身去的那刻,江信痛苦的吼声劈空落下,震得他脚步一虚,在护卫们将昏迷的江信抬回屋后,不得不仓惶逃走了。
朝中尚有要事未能处理,明日又是夺魁之战……
江海年揉着沟壑深重的眉心,在萧瑟的江府里走得跌跌撞撞,终是来到了江氏祠堂。
香火烧得恬静,不与世扰。
江海年在看见亡妻的牌位后,轰然跪倒在蒲团上,霎时间泪流如注。
“阿妍……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信儿……今后又有何颜面来见你啊……”
他很清楚在这座府邸里活着有多负累,否则他的爱妻不会在生下江信之后被数年绵长的沉郁彻底压垮了意志,选择在他某一日离家奔赴朝会时,悬梁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