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斜,西风清凉宜人,拂至观礼台时,已是人去楼空。
圣人摆驾回宫,撤走了一众煞风景的禁军,北原王率众跪地辞别,遂被亲信扶回帐中休憩,婚宴已近阑珊,数百酒席拆得只剩红帐前的数十桌。
“喝!嗯?我的酒呢!再来一坛!”陈植与一帮北原兄弟半躺在酒桌上,扯着破锣嗓子大喊。
阿元从满怀的胳膊腿儿里钻了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不远处抱着酒罐自言自语的大东。
“啊?”大东抬起眸子,已是乱花迷眼,盯着阿元的影子良久,忽而热泪盈眶道:“殿下!大东以后还会誓死追随您和世子妃的!”
阿元平日循规蹈矩,眼下入了酒魔,一脚便将他踢开:“滚蛋!看清楚你爷爷是谁!”
就在十米开外,宇文海乜斜着眼,见这俩憨子胡言乱语,嗤笑道:“都醉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这句话,似乎对海兄你也很管用……”风醒笑得稍显阴森。
“什么?”宇文海回过头来,耳朵变得不太好使。
风醒:“……”
风醒目光往下一扫,宇文海正抱着他的腿,枕在膝盖上,整个人如麻花一般扭在跟前,双腿忽而一蹬,跃起半寸,伸手将风醒搂在怀里:“醒兄……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
风醒赶紧扶住他,生怕堂堂北原王世子因大婚当日过于亢奋,在众人面前摔坏了脑子……尽管眼下这副德行,跟摔坏了脑子也没什么区别。
“你说,我听着。”风醒夺过他手里的酒壶一饮而尽,随后扔得远远的。
宇文海伸出一个手指,戳在风醒眼前,认真地比划着:“醒兄,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理想……”
风醒挪远了些,宇文海大手猛挥:“山河一统,繁荣昌盛!”
风醒:“……”
“海兄,虽然中原皇帝不在这儿,你也还是谨言慎行的好。”风醒将他挥出去的手给拧了回来,扶着这厮坐稳些。
“开、开个玩笑……”宇文海喉头微哽,“醒兄啊,你可知道当日凯旋,回到故土之时,我有多想大哭一场么?北落城的一砖一瓦都没了生气,里面的百姓却还存着一丝希望,等着有人来将他们从泥沼里救出来,正因如此,我便哭不出,也不敢哭了。自那以后,我与父王时常在想,家国天下,究竟怎样才是为他们好的……”
“是应当想想,”风醒随口应和,“你们可是北原雄鹰,在这片天空翱翔数百年,见证了无数兴衰更迭,未来有你这么个勤勤恳恳的王,又揣着一颗比金刚石还坚硬的心,北原何愁不能恢复昔年繁盛?”
宇文海听闻欣慰不已:“可是……可是我现在就想放肆地哭一场啊!”
风醒:“……”
话音未落,宇文世子便抱住风醒声泪俱下,身后忽又掠过两道身影,前前后后紧咬不放。
“哎!姓霍的!站住别跑!你说了杜荣一事解决后要自罚十杯的!”
云清净提着一个酒壶追着霍潇湘满场跑,霍潇湘已是头重脚轻,慌忙四处躲闪,一见风醒和宇文海便如遇上了一场及时雨:“醒兄!你、你快帮我拦住他!这姓云的要杀了我!”
风醒:“……”
云清净没想到这小子会恶人先告状,抄着酒壶就砸了过来:“分明是你先言而无信的!”
霍潇湘往风醒身后一躲,死活不接招:“再喝十杯我就要提前去见霍家的列祖列宗了!”
只听“咚”的一声,风醒耳边猛虎落泪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风醒面色如土,眼睁睁看着云清净将酒壶误砸在宇文海头上——这位新郎官轰然倒地,一翻身,竟是入了梦乡,伴着低低的呼声。
云清净惊得甩开酒壶,心虚地左顾右盼,趁无人发觉,匆忙将宇文海从地上捞回长凳上,替他掸去身上的灰。
风醒见他如此手忙脚乱,觉得赏心悦目,一心凝望于他,舍不得移开。
“仙尊,你在做坏事……”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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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微掩,雀鸟归家,不少宾客陆陆续续地散去。
庄怜走至城楼底下才发觉贺星璇没有跟上来,回头呼道:“还愣着做甚?赶紧走了!”
贺星璇遥遥望着红帐前众人的醉态,默默攥紧了拳头,只答:“我要留下来照顾霍大哥。”
“老大身边这么多人,轮得到你?”庄怜叉着腰,毫不留情地嘲了一句。
“只能是我。”贺星璇从来都吝啬于和他人多说一句,于是头也不回地朝红帐去了。
庄怜见罢立刻收起颐指气使的姿态,只觉两手发软,当即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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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淡无光的红帐敞开了半拉帐帘,露出外面的光景,烛火也“唰”地燃了起来,涯月吹熄手中的火折子,转而看向江信:“少盟主怎么不出去陪风公子他们多玩一会儿?闲在此处岂不无聊?”
江信坐得雅正,一只手扶着茶杯,笑得勉强:“倾柔妹妹不也在这帐中坐着么?我正好陪陪她。”
“少盟主可别拿我当借口,”墨倾柔摘下发冠,揉了揉额头,“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高兴的?”
江信急着摇头:“今日是你和世子大婚,我怎会不高兴呢?”
倾柔将轮椅停在江信身侧,替他斟了半杯的热茶:“虽说这段时间我都被二叔他们关在家里安心待嫁,不敢搅和外面的事,但我也听说了不少……杜少帮主的事是不是还另有隐情?”
“确实是食人花粉致使妖化,只是幕后黑手还没揪出来。”江信忽而一顿,“不过,快了。”
墨倾柔与江信相识多年,彼此间情谊深厚,亲如手足,不过微妙的心思变化也能敏锐地攫取出来。
她宁静地在旁注视,发觉许久未见,江信本就瘦削的脸廓又紧了一圈,如山的重压榨出了眼角的红血丝,目光时而涣散,时而消沉,很难看出过去翩翩佳公子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