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恺诧异回头,只见灰白天际突然出现了一星紫光,随即迅速变大,凌空俯冲而来,竟然是一条金紫木的小舟!
“今日之事牵涉甚多,一时难以详述,待七日后我再上懲舒宫去与你一一梳理清楚。”徐霜策顿了顿,道:“你元神受损未愈,不易操劳太多,还是先小憩片刻吧。”
应恺竟然从他语气中听出一丝温和,顿时受宠若惊,便要转过身来:“倒也没有,我刚才只是撞到头迷糊了会儿,并不碍……”
话音未落,徐霜策一手干净利落拂过他脑后重穴。
应恺:“…………”
应恺这辈子都没防备过站在自己身后的徐霜策,当场眼前一黑,向后倒去,连骂声都没来得及出口便瞬间坠入了沉眠。
这时小舟俯冲而来,船上是两名紫衫的医宗大弟子,见状急忙大惊行礼,疾奔而出把应恺扶上船:“应盟主!”“盟主这是怎么了?”“徐宗主没事吧?”
徐霜策负手而立,平静地叮嘱:“盟主损耗灵力甚多,无甚大事,但急需静卧休息。你二人不要喧哗打扰,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
医宗弟子闻言非常感动:“两位宗师果然情义深重,我等一定谨遵您吩咐!”
徐霜策颔首不语,医宗弟子又小心翼翼请示:“宗主,天门关回沧阳山遥远难行,不如您屈尊与我等共乘一舟,如何?”
这金紫小舟是医宗门下专供疾行所用,尤其像天门关这样灵气稀薄的险恶之地,巨大的金船难以进入,便特意挑选一叶最小、最轻的扁舟,不计代价强行化血驱动,仅仅来回一趟便要烧掉金船平时航行半年的巨量灵力,因此只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拿出来救人。
徐霜策却一摇头:“不用。”
“那您……”
徐霜策眼皮微抬:“血河车。”
尾音尚未落地,刚才在附近徘徊暂避的四头神禽再次出现,从苍穹下呼啸而来,转瞬便至近前。徐霜策拂袖一招,昏迷不醒的柳虚之便从车门中悬浮而出,被弟子慌忙接住检查一番,见并无性命之危才松了口气,把乐圣也送上了金紫小舟。
徐霜策一步登上车门,头也不回道:“你们小心护送盟主与乐圣,不得有误。”
两名医宗弟子连忙躬身行礼,恭送血河车再次起飞,呼啸直上高空。
·
哗——
血河车内宽阔犹如卧房,鎏金仙鹤纸门被轻轻合拢。
徐霜策的侧影立在门边,灯影只渲染出半侧俊美面容,青铜盒从袍袖中滑落,被他紧紧握在了掌中。
东天与北垣的神位之赌,镜灵与鬼修的生死博弈,现世与幻境的真假交织……数不清的细线从虚空中来,在他大脑中交织成错综复杂的巨网,又向虚空远处消失淋漓的血迹。
而这张诡谲巨网最深处,渐渐浮现出一幅鲜明的画面。
是应恺那抹淋漓的血。
——“东天上神秉性慈悲,怜悯世人饱受战乱之苦,遂降下天劫打得鬼王万劫不复……”
“东天上神为保护人间,曾与北垣上神血战不分胜负……”
“东天上神降下法宝为钜宗护法,将北垣的恶念封印在万丈地心,从此平息了灭世之祸……”
一丝冰冷陡然刺进心底,徐霜策不可遏制地升起了一个念头——东天上神仅仅将北垣的恶念打入地心后就结束了吗?
如果镜灵随着北垣轮回入世,时时刻刻防备着杀障再现,那么传说中的东天上神是否也没有回归上天界,而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北垣,来到了人世间?
会不会就是应恺?
徐霜策紧紧地闭上眼睛,眉宇沉郁肃杀,朦胧灯影中只能看见一段清晰收紧的下颔线。
正当这时房间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呢喃,仿佛无形的力量把他从冰冷的黑水中提了出来,徐霜策睁开眼睛,僵直的身形终于动了动。
他走到屋里那张软榻前,半跪下身,暖黄灯影勾勒出面前昏睡的侧影。
“……”
宫惟又喃喃了几句什么,似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昏沉中翻了个身,细白的手指紧紧抓住了徐霜策垂落的衣带。
这具身体无法支撑元神中那枚强大的金丹,他需要灵力。
即便在昏迷中他都会下意识向灵力最强的人靠近。
宫惟眉角很长,由浓转淡,如一抹纤秀的墨迹消融在冰雪里。他睡着的时候眉宇很平展,像是天生没有心事,从来不知道忧虑的滋味。因为失血的缘故嘴唇苍白,微微张着,毫无防备,是睡得很熟的模样。
徐霜策的呼吸深长起来。
他无声地伸出手,将指尖悬在那嘴唇上,似乎想要触碰,却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阻挡住了。
“……徐霜策,我喜欢你……”
法华仙尊全身浴血,但剑尖已刺进心脏。
“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苦苦乞求却无济于事,最终只能耗尽所有力量,暂停了时间。
——但死亡并未结束,死亡只是被中止了进程。
徐霜策一寸一寸地,几乎是强迫自己收回手指,然而这时宫惟微微睁开眼睛,他像是没有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懵懵懂懂看着烛火边面色不明的徐霜策,半晌恍惚道:“徐白?”
那一声与其说是在喊他,不如说是某种本能。
徐霜策没有吭声。</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