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游刃有余的度开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挣开众人:“住手!”
但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只见长孙澄风手腕一转,与此同时从白霰体内后心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喀拉!
度开洵暴怒:“不!”
仿佛某个禁制的开关终于被闭合,白霰应声松手,颓然向后倾倒,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度开洵还在大怒咆哮着什么,周遭人声鼎沸,都褪成了遥远的背景。
他闻到钜宗怀抱里清淡的木香,脑海中突然特别安静,就像大雪后茫茫的平原,整个世界都从身侧越去越远,直至化作渺茫而不清晰的光点。
“你不再属于他了,”长孙澄风温和沉定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他不配。”
“你跟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白霰睁开了沉静的眼睛。
金船天空阁大厅,镜面般的地板广阔铮亮,将巨大的紫光法阵映得瑰丽无比。他盘腿入定于法阵之上,不远处长孙澄风立刻大步上前,皱眉问:“如何?”
穆夺朱正将最后一缕用来探测的灵力从白霰后颈处收回,直至那浓紫色光芒凝成的细线完全消失后,才起身道:“白真人体内所有灵脉、骨骼、关节处的兵人丝都完好无损,且数量无缺。看来法华仙尊尸骨内抽出的兵人丝与白真人无关,应当是后来又炼制出来的。”
他不由皱起眉,狐疑道:“那个度开洵竟然真没死,此事甚为古怪。”
长孙澄风望向面前的白霰,表情复杂。
“应盟主等人还在外头等结果,那我先去了。”穆夺朱客客气气地一拱手:“白真人,今日多有得罪,切勿放在心上。”
白霰礼貌地一欠身。
穆夺朱离开后,天空阁的大厅里恢复了静寂。圆形法阵散发出盈盈辉光,将钜宗的神情映得昏暗不清,良久他终于长出了口气,单膝跪在白霰面前,捡起他身侧垂落的那只右手。
那只手仅剩一根丝线与断腕链接,长孙澄风亲手将它接了回去。断口处传来细微的机械运行声,破损的皮肤上仅剩下一条浅淡的红色印记,少顷那红痕也渐渐消失了。
伤害没有在兵人表面上留下任何痕迹,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回忆,就好像那千刀万剐的惨烈往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下次别再损伤自己了。”长孙澄风低声道,“我不是帮你制作这具躯体的人,没法将骨骼机体完全复原。”
白霰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长孙澄风俯身捡起地上的外袍,就着这个单膝半跪在地的姿态,仔仔细细披在白霰身上,神情温柔、认真而专注,像裹住了某件稀世的珍宝:“不要害怕,白霰。”
顿了顿之后他又道:“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白霰轻轻地说:“没关系的……”
淡紫色的光芒飘散微渺,如梦似幻。白霰秀丽的面容在这辉光中仿佛不真切,就这么深深地望着长孙澄风,好似透过他看见了更加久远和渺茫的岁月。
“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他闭上眼睛,聆听着自己心脏在胸腔中一下下跳动的声音,小声道:“……钜宗大人。”
·
“白真人体内兵人丝完好无缺?”应恺加重语调又确认了一遍。
穆夺朱拱手道:“确实如此。白霰除一颗心脏尚是血肉外,骨骼关节、灵脉肺腑已经全都兵械化了,全身兵人丝没有半寸短缺。看来种植在法华仙尊遗体内的兵人丝,确实是度开洵后来才炼制出来的。”
他转向徐霜策,神情带上了三分揶揄:“万里赴冰原都没弄死一个度开洵,徐宗主?你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谁料徐霜策没有回答他,应恺也没有。
金船缓缓前移,天台风声呼啸。两位大宗师凭栏而立,应恺皱起了浓密的眉角,缓缓道:“身首分离,一剑贯心,绝不会有生还的机会了,哪怕他把自己炼成兵人都不可能。”
说着他顿了顿,问:“霜策,你还记得临江都那名鬼修吗?”
徐霜策问:“怎么?”
“你把度开洵的头扔下了悬崖,那鬼修兜帽之下便没有头;度开洵生前想要宫徵羽的右眼、死后想要宫徵羽的尸骨,而临江都的鬼修也是到处杀戮与法华仙尊有关,能够成为他夺舍重生提供身躯的人。”应恺眉头皱得越发紧,“种种联系,实在蹊跷,已经不能简单用‘巧合’二字来解释了。——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度开洵死后,把自己炼成了临江都的那名鬼修?”
穆夺朱讶异道:“鬼修?”
谁知徐霜策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唯有生前境界高深,死后才能炼成鬼修。此子虽天赋惊人,但死时不及弱冠,炼成鬼修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是……”
他突兀地停下了话头,穆夺朱问:“反倒是什么?”
徐霜策默然不言。
应恺有点无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仍然坚持临江都那名鬼修是法华仙尊还魂,是吗?”
这番争论从他们离开临江都之后就发生过一次,徐霜策坚持认为鬼修与宫惟有关,为此应恺还专门下了一趟定仙陵去检查宫惟的遗体,因此引发出了后面群尸惊变的灾祸。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正如应恺所言,度开洵身上的嫌疑已经比法华仙尊要大得多了。
徐霜策沉默片刻,突然问:“应恺。”
“怎么?”
“你觉得宫徵羽生前,会不会有善与恶两个魂魄?”
应恺与穆夺朱都愣住了,随即同时失笑。医宗笑着摇头道:“且不说这种事就像一个人生来便有两个脑袋,就说你、我与应兄三人都在法华仙尊幼年时便亲手检查过他的魂魄,如果有任何异样,难道数十年前我们都发现不了吗?徐兄,你即便不相信我们俩,也该相信你自己吧?”
徐霜策并没有回答穆夺朱。他那双眼睛乍看仍然黑沉冷静,但如果仔细打量的话,就会发现瞳孔深处有些涣散,像是突然陷入了某个冗长的梦境里。
应恺不由疑道:“霜策?”</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