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床边高高堆积着染透了血的绷带, 破碎的内脏肉沫沾染在毛毯上,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年幼的白霰窝在床上, 被褥下的右侧身体奇怪地塌陷进去,好似已经没有了腹腔,本该是右臂和腿的位置屈折着, 弯成了触目惊心的形状。
“不管是什么仙丹妙药, 只要能维持住生命我都会让人上的。谢谢你救了我弟弟的命, 如果你还有什么心愿的话, 可以现在就告诉我……”
年轻的钜宗站在病榻边说着什么,但白霰没有在听。孩童眼角还残留着因为痛苦而蒙上的泪水,懵懵懂懂地睁大眼睛, 视线移向站在钜宗身后的那个少年。
长孙世家二公子,度开洵。
他并不比白霰大两岁,但比瘦弱的白霰高得多, 也结实得多。天生的疯狂和残忍并不能从英俊的五官里泄露分毫,光从外表看的话, 他那明亮有神的眉眼和深邃鲜明的轮廓甚至十分招女孩子喜欢, 已经显出了日后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大概是触碰到白霰胆怯的目光,他嘴角一勾,笑了起来。
钜宗道:“我让人去问了,说你三年前大饥荒时进长孙家,父母家人都不在了。不知你还有什么其他心愿?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
“没关系, ”白霰小小声地说。
他在钜宗的注视中低下头,竭力想蜷曲起来,但幼小的、残破的身体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是……是二公子给了我吃的,不然我就……就饿死了。”
他咽了口唾沫,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半晌只能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没关系。”
从跨进长孙世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他的性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哪怕是粉身碎骨,被妖兽碾成肉泥也没关系。
长孙澄风陷入了沉默,半晌抬手轻轻摸了摸小孩柔黑的发顶,低声说:“好好休息吧。”
门开了又关,充满浓厚血腥和药味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
白霰独自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呆呆望着床帏。
吱呀——
这时推门声突然再次响起,光带从门缝中延伸向屋内。度开洵去而复返,在白霰蓦然亮起的视线中钻进屋,背着手绕病榻踱了一圈,才停下脚步笑吟吟道:“别听我哥的。”
“二公子……”
“你活不了啦。”度开洵毫不留情打断了他。
也许是早已心知肚明,白霰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眼底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半晌抿起苍白幼嫩的嘴唇。
度开洵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似乎透过那残缺不全、狼狈不堪的外表,发现了内里更加有趣的东西,突然问:“你想活下来吗?”
白霰茫然抬起头。
“你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吗?”
“……”白霰眼睛里尚未断绝的光,又一寸寸地亮了起来。
度开洵的笑意更深了。他探身贴在白霰耳边,仿佛玩伴之间分享不得了的秘密,尾音中带着兴奋的颤栗,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
“等我凝出兵人丝,就把你炼成兵人吧。”
“这样你就不会痛,不会死,永远陪伴在我身边,对我忠心耿耿。”
“你会一直喜欢我,永世不变。”
……
那爱意将绝不能违背,就如同主人对兵人的命令一般至高无上,永世不变。
“——你不是说喜欢我,发誓永远也不离开我的吗?”
刑惩院前堂上,阳光惨白得耀眼。已经长大成人的度开洵身形轮廓更加舒展,但笑容中的戾气却更加难以掩藏,他背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踱了一圈,在白霰惊骇的注视中停下脚步,笑道:“那你就把心脏剖出来给我看看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东首座上刑惩院宫院长起身喝止:“度开洵!”
“怎么了?”度开洵俯视着白霰毫无血色的脸,笑容中带上了越发凶戾的暴躁:“让你把心脏剖出来,没听见吗?”
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
心脏是我最后的血肉,剖出心来我会死,求求你不要这样——
然而命令代表着绝对控制,代表着无从抵抗。白霰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一寸寸举了起来,颤抖着伸向左胸腔,巨大的绝望和难以置信让他耳朵里嗡嗡响。恍惚间他听见堂上有人在喝止、有人在呵斥,宫院长大步流星而来,一把攥住他要掏自己心脏的手,但竟然无法完全阻止,白霰的手仍然在角力中一点点伸向胸腔!
“一定是言灵!”有人明白过来:“这小子敢对家奴用咒术言灵强迫他挖心!”
“太过分了,怎能如此过分?!”“不行的宫院长!得想办法让那姓度的小子停下!”“快快!”
有修士再顾不得许多,拔剑直指被众人按倒的度开洵:“还不快解开?!”
但下一刻度开洵笑起来,他就这么任由咽喉对着好几把森寒的剑尖,仿佛这一幕激发了他更加疯狂的嗜血欲。
“不,我就是要看他的心脏。”度开洵一字一句笑着说,“杀了我也没用,来啊。”
四周人声仿佛炸翻了的油锅,愤怒的指责与怒吼几乎掀翻了房顶,然而白霰什么都听不见了。宫惟光凭蛮力无法掰开他的手,也不敢用灵力直接震断骨头或干脆一刀砍断,用力之大甚至指甲缝里都渗出了血丝,回头急道:“过来帮我把他的手掰开,快!”
我不值得您弄伤自己,宫院长。
没有用的。
白霰指尖已经压进胸膛皮肉,最后一点力气只能让他苍白地阖动了几下嘴唇。就在这时只听——哐当!
大门轰然洞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御剑而入,强大的气劲将众人震得纷纷趔趄,有人失声:“钜宗!”
白霰觅声望去,瞳孔蓦然缩紧。
年轻的长孙澄风面色肃寒,落地收剑起身,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便快步而来摁住白霰,一手指尖灵光闪烁,探进机体如探进虚影,直接没入了他后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