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泞微微一怔,很快又掩了情绪,恭敬回答,“是。”
“幸好。”
景泞一愣,幸好?
幸好什么?幸好她没辞职?
但陆北深没详说幸好什么,只是笑笑,转身进了办公室。
景泞站在原地没动,不知怎的后脊梁又是一阵泛凉。
就跟每次梦醒时的感觉一样,不安、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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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巫墟,通体石头垒成,石圆如镜,一看就是一辈辈的秦川人用脚步磨出来的。
夜色降临,陆东深将帐篷搭好后就燃了火把,数十把,逐一固定在医巫墟的周围,火影摇曳,光亮如昼,将整个医巫墟照了个通体清楚。
像是祭坛,至少在之前隔着林影,蒋璃看过来的是这样,等离近了也就打量出跟祭坛不一样的结构来。方形台子于环形空地而落,想来是遵从了天圆地方,台上两支木杆足有十几米高,每一支都有横梁,横梁的高度大概在成年男子的胸前位置。头顶上七色旗,绘有祥瑞和云纹,一面上写有“天”,一面上写有“地”。
天,地……天地。
陆东深手持手电筒,站在方台之上细细打量木杆,蒋璃则先下了方台,绕着周边环形的地形弧度走了一圈,然后顺着正中央的石头阶一步步上了方台。有天,有地……蒋璃的目光落在方台的中间空处,有个小型的圆形木制矮台,离地不过二十多厘米,看上去像是地基一类的东西,相比代表着“天”、“地”两支木杆位置较后,形成了倒“品”字的排列顺序。
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直到陆东深喊她过去。
陆东深早先在台子上环视一圈后就站在木杆前不挪步了,等蒋璃走上前后,他将手电筒光柱的方向一转,落在木杆的横梁上,“你看。”最开始注意到木杆的时候,蒋璃就瞧见了这横梁,与木杆成十字架形,是用整根圆木梁从中间一劈为二订死的。横梁上有痕迹,像是污渍,不少,一片一片的,渗在木质里留下斑痕。
辨别一样东西,正常人会用眼睛,其次再选择其他器官。蒋璃是习惯用鼻子了,往横梁前一凑,闻了闻,眉头皱了皱。
陆东深转移了手电筒,示意她往下看。木杆是固定在方槽里的,方槽没封死,空处就是泥土,木杆直插泥土深处。光柱直直打在泥土位置,蒋璃单膝跪下来,总觉得那泥土的颜色怪异,她伸手捞了一把泥土,
拇指轻轻搓开泥块,然后闻了闻……陆东深朝着另一支木杆过去了,观察了少许又返回来,没说什么。蒋璃从包里掏出个自制的小布口袋,将手里的泥土装了进去,又探身多抓了些泥土一并装好,绳子一勒收了口,在袋子口绕了两圈系好,放回包里。
她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浮灰,再看了看那横梁,然后转过身,后背贴上木杆,双臂一展,与横梁平行,横梁的长度恰恰就跟一人手臂的长度一模一样。
月上枝头,除去略带清冷的风,头顶是繁星一片。寂岭的气候若温和稳定,那绝对就像个安静的美男子般讨人喜欢。
“秦川人遵循的还是最传统的祭祀方式,祭天、祭地、祭人神。天和地的长杆我们都看到了,中间空处之前应该就是医巫的木像,医巫就是他们眼里的人神。”两人简单的吃了晚饭,回到帐篷里,蒋璃用在白天随手摘的桑叶、薄荷、竹叶和甘草,配了清菊梗和山间的野芍药花煮了茶。小壶不大,便携式的,悬吊在篝火之上,沸气呼呼地从壶嘴里往外冒。帐门敞着,没亮营灯,怕招来更多蚊虫。就着火光,蒋璃和陆东深在帐里席地而坐,喝茶间,蒋璃说了自己的见解。“能与天地并重,自古以来就是德行兼备的人,看来医巫在秦川人心里真的是被神化了。秦川村里也有祭祀台,应该是用于日常祭祀来用,医巫墟除了重大祭祀活动外,还有其他的功能,这也是医巫墟的建设结构不完全同祭坛一样的原因。”陆东深将杯中的一小截草木小心翼翼地挑出来,小壶没过滤网,在山上一切从简,煮沸的草芥花叶会跑到杯子里一些,所以每倒一杯,陆东深都得用极细的竹签清除“余孽”,看得蒋璃眼珠子都疼。“例如对秦宇的惩罚。”他喝了口草木茶,轻描淡写说,“所谓的在医巫墟里忏悔,实际上就是在那里受罚,面对天地面对医巫,横梁上和泥土里都是血吧?就是当时秦宇受罚时留下来的。”蒋璃点头,血渗入木梁很难洗净,时间一长就会留下痕迹,泥土也一样,吸收了鲜血变了颜色,陆东深眼睛毒能看出端倪来,她经过鼻子一确定确实就是血。“木杆周围有铁打的暗扣,扣眼上有摩擦的痕迹,应该是用来固定刑具的,当时秦宇是双臂展开被固定在木杆上接受刑罚。”
“受难式”大概是从古至今留下的最为广泛和方便的捆绑方式了,她刚刚在横梁面前站,虽说身高上不达标,但确定是这么受罚没错。陆东深饮尽了杯中茶,又起身将烧得已经咕咕直响的小壶从火上拎下来,折回身说,“秦宇受罚后继续留在医巫墟忏悔,这也能说明另外一件事,秦天宝当时的确没亲眼看见秦宇受罚,但事后他肯定是听说了什么偷偷跑来医巫墟,也看见了受罚后的秦宇。”
第527章 一直在局中
“没错。”蒋璃试想着当时的那一幕总觉得瘆得慌,而且自己的皮骨都跟着疼。“也许当时秦宇还有一口气在,他哀求着秦天宝放他走,苦苦哀求。秦天宝当时一定是吓傻了,而且他也不敢在医巫墟上公然放走秦川的叛徒,所以只能任由秦宇失去性命。两人平时关系就不错,却因为族规和对医巫的崇敬不敢有所造次,这在秦天宝心里留下极大的阴影,是对他心理上的极大摧残。”她接过陆东深倒好的茶,继续道,“素叶说过,秦天宝是用心中暗恋的对象来隐射现实问题,那亲眼看见秦宇生不如死却不能相救这件事,就是秦天宝不能去说不能去碰的隐疾,也是掩藏在梦里的真相。”陆东深慢悠悠喝着茶没说话,若有所思,蒋璃没催他。秦天宝患病的前因后果可谓是调查透彻了,但除了秦天宝这件事外,蒋璃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是没想通的,具体什么事她还说不上来。
良久后,她开口,“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陆东深抬眼看她。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这件事还没完……”蒋璃不知道怎么表达比较好,“至少我是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一直在局中走,始终被人掌控似的。”
陆东深没惊讶她的这种想法,将茶杯放在防潮垫上,“很正常。”他意外地这么说。
蒋璃不明就里地看着他。陆东深继续道,“割断绳子、动用了亡命特工的幕后主使是一人,这人是铁了心想要我们的命,所以利用追踪器跟我们打了个时差兵分两路埋伏,那谁又通知了秦族长那些人守株待兔呢?”
蒋璃想都没想,“当然是送葬队的那些人了。”之前他们不是已经分析过了吗?陆东深摇头,“送葬队当时也许是察觉了,但也许并没察觉,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秦族长派人布下天罗地网可能早就接到了消息。你想想看,当时我们的登山绳,上头是被人剪断,另一截是被人生生扯下去的,而秦族长也承认了的确是他们扯去了绳子,目的是什么?跟想要我们命的人不同,他们只想把我们困在崖洞里。”
蒋璃脑中有点点光亮乍现,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陆东深接着说,“没了绳子,人自然就会留在崖洞里下不来,秦族长却做了第二手准备,那张大网不管是收和放一看就很费劲,不花点时间是不可能的,如果说秦族长是知道困不住我们才开始布网的话,在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他的话里有话,蒋璃刚刚脑中的星点光亮瞬间结成一张网,结结实实地拦住了刚刚飞散的念头,她惊声,“所以,秦族长是早就知道困不住我们所以提前布网!”说到这,
她倒吸了一口气,“这说明他一早就清楚闯村的外人是什么样的身手!”
陆东深点头。
蒋璃顺着他的思路想到了关键,“是谁跟他通的气?”
陆东深又替她补上了个关键点,“跟秦族长通气的人,有什么目的。”他细细地抿了口茶,不疾不徐落了个总结,“这也是你觉得一直在局中走的答案。”
在早先,其实所有值得怀疑的人他们都已经确定了,只是经过陆东深现在这么一细抠,她才觉得这其中还是有猫腻。她问陆东深,“想杀我们的人,你能确定无疑了?”
“陆起白。”陆东深十分明确,“杀我是主要的,你们只是用来陪葬,以防万一。”
蒋璃觉得气短,想拎壶倒茶都没力气,陆东深替她拎了壶,倒了茶,问她,“秘方的情况你最了解,除了卫薄宗值得怀疑,还能有谁?”
蒋璃看着眼前的杯子,茶水里有枚野菊的碎花瓣在打璇,最后稳稳沉入杯底,她心里明镜,摇头说,“只有卫薄宗,季菲没这么大的能耐。”“是啊,所以就只有卫薄宗。”陆东深轻声说,“卫薄宗利用左时想要完善秘方,那个秘方,别管他是用什么办法得到的,总之不是忘忧散的原本配方,秘方研制失败后,他的目光就只能放你身上。从陆起白想要我命的决心来看,哪怕是折了两梯队的杀手,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可到了现在,咱们还安然无恙。这说明两点,第一,卫薄宗表面跟他同声同气,实际上卫薄宗有自己的打算,他的目的不想杀人,只想要原秘方,因此他跟秦族长通了气,先别管他是怎么联系的秦族长,总之是联系上了,然后想要通过你的手得到秘方,抱着这个目的,他甚至也有可能对陆起白阳奉阴违,解决掉有可能在我们取秘方期间再遇上的危险。”蒋璃这才恍然明白,没错,卫薄宗没必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尤其是她,她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活着的话反而更有利。卫薄宗有一点跟左时很像,那就是对专业领域的执念和痴迷,但他跟左时还有不同的是,他对名利有欲望,左时没有。他能跟秦族长有通气,这着实是个谜,但就如陆东深所说的,别管怎样,总之是联系上了,让秦族长知道,很快就有外人闯进秦川,而且闯入者的身手还不错。但他应该没跟秦族长说具体的,至少没提到秘方的事,否则秦族长之前听说他们索要秘方的时候不会那种神情和反应。更重要的是,卫薄宗绝对不会跟秦族长提秘方,一旦提了,
他们连入村与秦族长接触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蒋璃觉得自己一直在局中走,一点不假,而且陆东深也给出了答案。
事实上,他们一步步去取秘方为明,卫薄宗利用他们的手拿到秘方后再行下一步为暗,他们说白了就是卫薄宗想要夺得秘方的那只手。
“第二点是什么?”蒋璃问陆东深。
陆东深眼睛里有暗影,像是团沉雾,看过来时让人心生压抑,他说,“第二,陆起白想要夺我性命的意图坚决,但我们没再撞上杀手,有可能也是他自身原因。”
“自身什么原因?”蒋璃追问。“也许,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
第528章 解不开的执念
陆北深点了支烟,然后才问陆起白介意吗,陆起白没说话,只是将桌上的文件推到一旁,顺手将烟灰缸推到陆北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