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第91章
◎终篇下◎
众人临分开前,宋允萧单独找到燕安谨,塞给他一本册子,“这是裴玄乌留下的,也是当初那个匣子里的东西。”
只不过他对这东西的心情很复杂,先前把这本手札扔到了角落,最近才找出来。
“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宋允萧难得三缄其口,没有多说。
燕安谨便将手札收下了。
回到王府,江采霜想找一本妖怪手记,偶然间在书桌上看到了裴玄乌的手札。
她好奇地翻开,本来只是想看一两页,后来却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
“道长?”
江采霜转念一想,“有圣天教的教训在前,也不怪裴玄乌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这显然是一场太过圆满的梦,就连江采霜都不由得心生向往。
外面金乌西坠,漫天霞光旖旎,院中枝叶扶苏,草木在地上映出婆娑阴影。
“该用膳了。”燕安谨提醒道,“道长在看什么书?看得这样入迷。”
“我居然看了这么久。”江采霜甚至没有坐下,倚着桌案,站在地上看了一下午的书。
燕安谨推测,“或许是因为,裴玄乌觉得,只有凭借超脱凡俗的仙人的力量,才能真正扭转不公,实现平等。”
这是一本残破粗糙的手札,里面的纸张早已泛黄,甚至有些地方还生出了青绿的霉点。
可燕安谨的回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可是这样会死更多人……”
不管是谁占据了上位,最终都是屈居最弱势的人受罪。
为何阵眼偏偏建在龙渊山下,正是因为那里埋藏着龙脉。
每一桩事件都那样真实,浸满了无能为力的痛苦和不公,仿佛被圈禁起来的野兽,一遍遍撞向遮蔽天日的高墙。
光是献祭阵法都要残害多少无辜百姓,用这么多鲜血浇灌出来的仙人,当真能够心存仁慈悲悯吗?
更何况,江采霜前几日才知道,裴玄乌要的不只是万民生灵的性命,还有百年的龙脉国运。
“裴玄乌。”
她转头看他,余光注意到窗外的一片红霞,视线被吸引过去。
江采霜忽然想起一个人,“李均去哪儿了?”
“可他为什么一定要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来实现他的抱负?”
直到身旁传来燕安谨的提醒,江采霜才揉揉眼睛,回过神来。
世间再无皇权世家,地主豪强。再无贫富之分,阶层之别。
江采霜有些出神,怔然地喃喃道:“这就是裴玄乌所梦想的天下大同吗?”
江采霜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可一旦他们手里有了武器,聚集在一起,同样会向更弱者挥刀。
江采霜合上书页递给他,“我也不知道,没写名字,我在你桌子上找到的。”
书的前半部分,的确是令人齿冷的民生疾苦,而在书的后半部分,却描绘出一幅天下大同的美好画卷。
就算再来一百个圣天教,圣地教,圣子教,也还是一样。
若没有仙人之力相助,的确很难实现裴玄乌那个“天下大同”的梦。
人人读书知礼,人人互相谦让。甚至能够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就好了。
她刚翻开第一页,便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
居然会是裴玄乌所写。
“嗯。”燕安谨也看过这本手札,自然知道后半本书写的是什么。
可是李均被燕安谨所说动,最终没有动手。
不论是士农工商,不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能安居乐业,尽享太平。
那些都是最老实憨厚的农民,是饱尝欺辱,最明白受压迫是何等感受的底层百姓。
“这是谁写的书?”江采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应该是朝中哪位大臣写的,亦或是出自一位愤世嫉俗的书生之手。
就连垂垂老矣的皇帝,也是裴玄乌的阵法中,需要献祭的一环。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吃不上饭而忍饥挨饿,再也不会有人因为看不起病而被病痛活活拖死。
他弟弟李桂死在阵眼血池里,那李均呢?
当初裴玄乌派李均看守燕安谨,还命李均偷偷给他下引魂丹。
如此说来,人的劣根性如此。
可在这样一本破破烂烂的手记中,江采霜却看到了无数令人心酸唏嘘的民生疾苦。
不过……
“林越说,李均剃发出家,决意去物外寻求超脱。”
“当时圣天教每到一个村落,便大肆烧杀抢掠,这件事是李均授意的吗?”
燕安谨摇头,“他明令禁止欺压百姓。可圣天教内部早已分化,那么多堂主,总有不服教令的。”
在外人看来,李均李桂只是两个目不识丁的农民。
堂主也是穷苦人家的农民,他们自然会想,都是一样的出身,凭什么自己要屈居李家兄弟之下?
所以圣天教内部彼此分化,常常各自为政,甚至为了抢占地盘不择手段。
两人谈论完圣天教,江采霜便把这本手札放回了桌上。
“走吧,我们去吃饭。”
走在青石廊道下,江采霜深吸了口气,忽而问道:“你想不想成仙?”
燕安谨将她微凉的手裹进手心,嗓音轻缓,“道长为何这样问?”
“除夕那日,你站在阵法的乾门,脚下就是七十二大阵。那么多灵气一齐涌向你,只要你愿意,将这些灵气尽数吸收,不是有机会飞升成仙吗?”
裴玄乌的计划是,先跟燕安谨换魂,再借由他的身体登临仙门。
虽说换魂没成功,但当时阵法已经启动。
如果燕安谨有想法,完全可以借由裴玄乌的阵法,快速提升自己的修为,说不定还真能叩响仙音。
可是燕安谨的选择却是,一丁点灵力都没吸收。
为了不吸收这些力量,他甚至没有调用自身灵力来防护,被混乱的灵力风暴割得遍体鳞伤。
若是阵法关闭得再慢一点,说不定他身上的狐狸毛都被灵气刃割秃了。
燕安谨低眸浅笑,直言:“我不想成仙。”
“为什么?”
“道长认为,成仙有什么好处?”
江采霜掰着手指头细数,“成了仙,也许就有移山填海的能力,可以与天地齐寿,还可以心想事成。”
见燕安谨不为所动,江采霜心下诧异,继续道:“这些你都不心动?我从前在道家古籍里看到过,说不定等你真成了仙,还能掌控轮回,到时候凡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你手里。”
她越说下去,燕安谨眼底笑意就越深。
两个人都停住脚步,面对面站着。
江采霜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弭,“你笑什么?”
廊下悬着大红的灯笼,光晕昏黄。
燕安谨站在灯笼下,身影颀长高大,眉眼温和,像是书里所写的陌上公子。
只是他一笑,桃花眼底就多了几分温柔多情。
燕安谨忽然将她两只手各自攥住,抵在她后腰,顺势将人按进怀里。
“你干嘛?”江采霜含羞带恼地瞪他。
燕安谨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嗓音低磁含笑,“道长忘了一件事。”
“什么?”
“若我成了仙,我的夫人怎么办?”
江采霜脸颊温度更烫,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她抿了抿唇,语声迟疑,“那自然是……”
在他的灼灼目光下,江采霜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快速说完后半句:“只能改嫁——”
话音还未落,湿软的唇瓣便覆了上来。
燕安谨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撬开唇齿,舌尖温柔地顶入。
“唔……”
江采霜两只手腕被他的手掌攥着,一左一右别在身后,身躯被迫迎向他的胸膛。
男人气息温烫,姿态强势,进攻却不急不缓。
他一向温柔,有耐心,即使是在此刻。
江采霜难以招架,手臂轻轻挣脱了他的钳制,手心抵在他胸口。
像是下了一场湿/漉漉的春雨,水汽连绵不绝,空气里有馥郁的花香,还有让人迷恋的温柔。
许久,江采霜只觉得舌根都微微发麻了,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燕安谨气息微喘,嗓音轻柔,却透着坚决和认真,“我不会让道长为难。”
那些沾染了邪气的力量,他一旦吸入体内,便会惹上业障。
小道长是修道之人,她的使命便是消除恶业,到时候,只会让她进退两难。
所以燕安谨宁可受伤,也不愿意吸收一丝带有邪气的灵力。
“……我知道的。”江采霜自然明白他的心意,胸臆间荡起一片热流。
两个人靠了一会儿,燕安谨又要俯身。
江采霜手掌微微用力,细声细气道:“还没吃饭呢。”
“道长饿不饿?”燕安谨细碎的吻,落在她眉心。
他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鬓角的发丝,捧住她的脸,眼神专注。
像是随时都会再次吻下来。
江采霜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浓沉的欲色。
她莫名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江采霜羞赧地别开视线,实话实说:“中午吃得饱,我这会儿……倒是还不饿。”
她听见燕安谨愉悦地轻笑了下,气息抚过她的面颊。
随即,密集的亲吻再次落下。
回寝间这一路上,江采霜都不记得,他们耳鬓厮磨了多久。
她的后背抵着床栏,手臂圈在燕安谨颈间。
细密的吻在她耳后流连,热气顺着耳廓钻入,带来一阵麻酥。
宛如轻羽拂扫的痒意,从耳后顺着颈侧,一直蔓延到锁骨末端。
江采霜身子都酥了半边,几乎站都站不稳,幸好有他的手掌在后背撑着。
可他掌心滚烫,隔着松散的衣衫,像是烙在她身上。
“你别……”江采霜下意识呢喃出声。
“嗯?”燕安谨抬起头,桃花眸好似笼着一层水雾,迷离又多情,唇瓣红得格外艳丽。
他等着她下一句话,没有动作。
江采霜盯着他嫣红的唇,说不出口。
犹豫半天,她嗓音细若蚊喃地道了句:“你别忘了……你是狐狸。”
不是什么小狗。
“好。”燕安谨眸中漾起笑,温声应下。
他再次低头,大掌在她后腰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江采霜身躯轻轻一颤,咬着下唇,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后来燕安谨扯下她一只胳膊,放了下去。
江采霜一个激灵,睁开眼,湿濛的杏眼看向他,带着些退缩之意。
“道长怕什么?”燕安谨很有耐心地引导她。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柔,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攻击性。
江采霜舔了舔唇,“怕……”
剩下的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在喉咙里斟酌了半天,才小声说:“你很凶……”
看上去温柔无害的狐狸精,怎么会这么凶呢?
还是说,狐狸都是这样表里不一的?
江采霜不懂。
燕安谨握住她的手,嗓音透着低低的哑,轻声安抚:“在下什么时候让道长受过委屈?”
江采霜眼底漾起粼粼波光。
他平日的温柔和耐心,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渐渐地打消了心底的顾虑。
江采霜深吸口气,脸颊发烫地趴在他肩上,咬了一下。
哼唧了一声,默许了。
江采霜陷进柔软厚实的锦衾,被面的刺绣蹭着她的背,她微微皱眉。
燕安谨轻松将她捞起,被子翻了个面,变成里面朝上。
“这样呢?”
江采霜捏着被子角,红着脸点头,“好多了。”
这人的耐性和磨人程度,超乎江采霜的想象。
有的时候,太有耐心了也不好。
江采霜脚尖在被子上蹭了两下,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以眼神询问。
燕安谨单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被她握住。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燕安谨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道长要不要与我结契?”
江采霜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时,她才明白他的“险恶用心”。
怪不得磨磨蹭蹭半天,原来是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江采霜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你!你早不说晚不说。”
“换其他时候说,担心道长不同意。”
燕安谨额头渗出细汗,这一次,他并不游刃有余。
江采霜抓着他的手腕,泄恨地挠了两下,“你先告诉我,同心契到底是什么?”
迟疑片刻,燕安谨才道:“同生共死。”
如今裴玄乌已除,往后他再也不会有上次那样的性命之忧了。
唯一担心的,便是小道长的寿数。
江采霜瞳孔收缩。
“你是不是疯了?”
狐妖好不容易修炼出几百年的寿命,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分她一半?
“道长若是不答应结契,我们今日……”
燕安谨长长叹了口气,作势要起来穿衣。
江采霜简直被气到了极点,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如果不结契,难道你要……”
守身如玉一辈子么。
燕安谨一脸无奈,叹道:“可是道长,这是我们狐族的规矩。”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江采霜怎么都能冷静下来好好考虑。
可今日,这人撩/拨她半天……
联想到先前他的每一步,都像是明晃晃的勾引,就是为了引她跳入圈套。
到了这一刻,江采霜才终于明白,为何话本子里都说狐狸精难缠。
眼前这只狐狸精,当真有勾得人魂牵梦萦,难以抗拒的本事。
江采霜身上热得厉害,频繁地咽口水,还是没能缓解喉咙里的干渴。
她最终还是认了命,咬牙答应,“我结!”
燕安谨如愿以偿,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道长忍着点儿疼。”
燕安谨捞起她一只手,咬破食指,将染血的指尖点在自己眉心。
不知道他念了什么咒语,很快,江采霜就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多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左手手腕间,浮现出一只盘卧的小狐狸。
瞧着倒是可爱又漂亮,像是赤色的雕青。
而在燕安谨手上同样的位置,也现出一柄小巧的桃木剑。
“这就是同心契吗……”
契约一成,江采霜立刻有所感应。
好似站在一条望不到边的长路,原本路的尽头被青雾笼罩,如今雾气后退了一大截。
路也就延长了好长一截。
若是在燕安谨那边看,应当是原本绵延的长路,骤然缩短了一半。
江采霜看着手腕上的小狐狸,心里酸酸胀胀的。
不过她的情绪没持续太久,便被迫中断。
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缠了上来,俊颜在她面前放大。
江采霜一下就看到,某只狐狸精眼里明晃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