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内心的不祥预感很快被证实。
这确实是一股很大的妖风。
城郭破败,街道萧瑟,建筑还留着大火肆虐后的焦黑痕迹,仿佛此地是一座毫无人烟的死城。沈棠骑着摩托入城,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走了许久,终于看到几道蜷曲的身影窝在废墟扒拉什么。她翻身跃下摩托,毫不迟疑地上前,欲凑近其中一人。
“主公——”
荀定神情紧张地看着沈棠。
沈棠摆手示意他不用太过紧张。
“我没事,只是看看。”
城中若是有能威胁她性命的存在,这座城池也不会半天不到就被攻破。沈棠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凑近老媪。这会儿天气还未彻底转暖,老媪身上穿着单薄夹衣,夹衣外层磨破,里面连填充的芦苇都无。露在外的肌肤长着冻疮,有些已皲裂,流出脓液。
“老媪,你这是作甚?”
老媪上了年纪,耳朵不是很灵光。
谁知钱邕还主动解释:“老夫这话没什么恶意,夸你,真的。咱们两家关系虽然不好,但老夫也得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平生不服哪个,就服你沈幼梨这份心性。”
顾池选择性忽略,提取关键信息:“他就是在向主公示好,试图修缮两家关系。钱叔和跟章永庆关系微妙。两人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但背地里矛盾频频。章永庆想要甩掉钱叔和这个累赘,他可不就得物色物色下家?倘若主公能接纳他,再好不过……”
他拿不出粮,出个人也行。
沈棠:“???”
身边这老媪刚才就是在找角落苔藓。只是她年老体弱,找到的也会被身体更好的抢走。徐诠来的时候,还看到有人在拆糊墙的泥巴,里面掺杂了芦苇干草,可以充饥。
拿到了食物,老媪却没有自己吃。
那是一双极其浑浊的眸。
沈棠以为敌人选择坚壁清野是为死守,尽可能阻拦他们前进的步伐。却不知对方做得更狠绝。带走青壮,留下老弱,城中弹尽粮绝。沈棠等人来得再晚一些,这座城池还有活人吗?她看着几乎上前哄抢食物,抢到就疯狂往嘴里塞的人,有些不敢想。
仔细辨认仍能听出她说了什么。
他们全是来乞食的。
钱邕最想要一块自己的地盘,扎根经营,奈何在看似软柿子的沈棠这边踢到铁板,元气大伤。他继续参加屠龙局也是为了趁机谋一立足之地,只是当下希望渺茫。
拿了人好处,自然要替人办事。只是私下传播一句似是而非的消息,让大家伙儿知道军饷被挪用,问题不大。而且,知道的人多了,传的人多了,也查不到他们身上。
钱邕一拍大腿,喟叹道:“真该让章永庆过来瞧瞧,活着的大圣人是什么模样。”
“爱钱?”
但他这次不敢继续挑衅。
待她低头看到披在肩头的衣裳,如梦初醒般跌坐在地,惶恐又害怕地向后躲。沈棠这才看清老人手上抓着什么,竟是一点点苔藓。沈棠抬手挥退荀定,示意他再离远一些,免得他这个大块头将人吓到。待对方情绪稳定:“老媪,可否跟您打听些事儿?”
沈棠狐疑又警惕地看着他。
陶言铁青着脸死死盯着沈棠。
陶言和沈棠关系非常差,但两家士兵那么多,难免会有些接触。眼前这两名士兵便从陶言帐下士兵手中得了一些好处,还听说沈棠烂好心,将供应大军的军饷挪用,全部拿去救济老弱。如果只是一部分倒也好,但大军剩余粮食不足半月,这问题就很大了。
这件事情倒也不复杂。
具体来说——
沈棠以为他在阴阳怪气,不想理会。
她愈是无视,陶言愈是恼恨。回去与夫人谋划,眼珠子一转便萌生了一个主意。
幸好钱邕之后的话让话题朝着正常方向:“人活一世,或为功名利禄,或为香车宝马,或为美人红袖添香……沈君对自己似乎过于寡欲苛刻了,这实在是不像个人。”
但也没有回绝钱邕的示好。
严重一些甚至可能造成哗变!
动摇士气还是最轻的结果。
沈棠仍是一头雾水。
沈棠越听脸色越阴冷。
被个脑子有病的傻子打了也是白打。
沈棠的行动并未瞒着三位盟友。
“陶慎语这个小人,哼,狗改不了吃屎。”一想到祖父和父亲的死与这种小人有关,顾池便替二老不值。他是最先发现问题的,当机立断,下令抓人送到沈棠跟前。
任谁摊上这么群废主公的奇葩文士,也会四大皆空的。她除了寡欲,还能怎么着?奈何她的实话,落在钱邕耳中却成了敷衍借口。他也没有将沈棠的回答放在心上。
被点名的白素上前抱拳,回禀道:“主公,此二人在营中散播谣言,动摇军心!”
钱邕憋在心里很久了。
只剩下老人和孩子。
斜眼蔑视陶言:“呵呵,孝子贤孙也开始对你祖宗的口袋指指点点了?你祖宗我就是带进棺材,也轮不到你占半点儿便宜。不想你那豆芽菜再被踹,闭上你的后庭花。”
钱邕咧了咧嘴,道:“沈君这般提防作甚?又不是只有你一人是人,其他人都是畜牲了。只是,说一句不太中听的话,沈君做这种事情是吃力不讨好,得不到回报的。”
两名士兵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沈棠,感受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寒意威压,隐约感觉到害怕。上首,沈棠面无表情问:“你们可知这则谣言一旦传开,危害多大?”
“沈君竟是没一点儿世俗欲望吗?”
这座城,恐怕真没有青壮。
有些人家还藏了粮食,勉强能活几日。
沈棠看着底下两个瑟瑟发抖的士兵。
但照当下的情况,粮食根本不够用。
之后还收到两批后方运来的补给。
荀定道:“主公,咱们的粮食也……”
沈棠这几日都不曾安睡。
哪怕有仇,只要沈棠人品经得起考验,于钱邕而言也是个保障。只是对旁人而言,钱邕的亲近或许是好事儿,但沈棠的地盘本就不多,匀不出多余的给钱邕。若接受钱邕,她这边儿还得出钱出粮,性价比低。
钱邕本来不想插手。
沈棠带出来的食物是充裕的。
老媪用浑浊的眸仔细辨认沈棠的穿着,见她穿得干净体面,倏忽双膝下跪,努力将长满冻疮而僵硬无法伸直的指节合拢,作势大拜,声泪俱下地向沈棠乞食。沈棠让荀定将食物拿来,老媪激动得想磕头,却被沈棠伸手拦下来:“老人家,别这样——”
两名士兵这才慌张求饶,白素单手将他们下颌骨捏碎,眉眼森冷:“拖出去!”
这一张张的嘴,消耗可不比青壮少多少。青壮吃了食物还能替他们打仗,喂给老弱就是打水漂。陶言这会儿在拱火,巴不得沈棠拿出全部食物干这种没回报的蠢事。
没一会儿,那里爬出来一道瘦小漆黑的身影,踉跄着走到老媪身边。老媪珍重地撕下一小块,喂到小孩儿嘴里。附近看到这一幕的人,也纷纷聚拢过来朝着沈棠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