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剑啸,贺兰仓促回首,只见季休明突破黑衣人的围堵,飞身径直冲她掠来,剑锋划出一道刺目的冷光。
贺兰忙扯过一个从属推向了剑锋,季休明凌空旋身,足尖在那从属的头顶踏过,借力飘出的同时一剑挥下,硬生生截住了贺兰的去路。她不由得连退两步,抽出腰间软剑,迅速朝对方心口刺出。软剑堪堪擦过季休明的胸前落空,他不慌不忙地反手一挑,软剑不由自主地偏斜开去,身前破绽顿露,贺兰连忙又退一步。
般若教规森严残酷,两个从属不敢丢下她逃走,只得硬着头皮并肩迎上,两把长刀交叉着朝他劈去。季休明一剑破开,而对方好似就等此一击,长刀顺势分开,取向他两侧的肩臂。间不容发的刹那,季休明横剑身前,稳稳地挡下了两把长刀,他轻喝一声,剑光闪灭,长刀横飞出去,那两个从属也跟着滚倒在地。
贺兰不及闪避,长剑再度指了过来。
先前擂台上的胜负足以证明她绝不是季休明的对手,正焦灼之际,余光突又瞥见有两人自远而近地走来。贺兰将心一横,用尽全力将软剑抵住了攻势,趁这一瞬贴近上前,出手如电地捏住季休明的下巴,猛然直视进了他的眼底。
季休明对这一手始料未及,然而他却再也无法移开眼了,那双猫儿似的眼瞳仿佛墨色漩涡,牢牢地吸引牵扯住了他的视线。随着一股馥郁沁骨的香气,天地万物倏然远去,日月星辰黯淡,喊杀声响寂静,甚至连眼前这张美艳的脸也换了模样,变得轮廓模糊,眉眼缥缈,他有些茫然,可那样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应当知道那是谁的……是他无比熟悉的一个人。
长剑脱手摔落,季休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戚朝夕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再抬眼看,是贺兰匆忙逃离的背影。他忽而想到什么,轻笑了声。
“媚术而已,不要紧,等会儿自己就清醒了。”戚朝夕将人塞给了江离,“我去追那个。”
说罢他纵身而去。论及轻功,放眼天下也少有人能与戚朝夕相提并论,不过瞬息他就赶了上去,一手擒住了贺兰的肩头。她转过身反攥住戚朝夕手腕,紧紧盯住他打算故技重施,岂料对方非但毫无反应,还颇有闲情地冲她眨了下眼。
贺兰武功不尽人意,这门媚术却是从来引以为傲的,从不曾遇到这种情形,顿时大惊失色,再想要奋力挣扎已经太晚。戚朝夕在她颈侧穴道一点,贺兰只觉浑身发麻,紧接着双臂一阵剧痛,就被反剪了双手。
戚朝夕轻而易举地押住了贺兰,往回看去。
江离极为勉强地扶着季休明,毕竟他矮了半个头,对方又神情恍惚,实在无法独自站住。不知是被媚术勾起了何种思绪,他似乎在呢喃低语,想要摸索寻找什么,无意识间握住了江离的右手。江离突然抽手退了开,季休明失了支撑,瘫软地跌跪在草地里,头也渐渐垂了下去。
不远处正道众人终于将黑衣人悉数斩于剑下,各自擦拭颊上血,回想这一遭经历不约而同笑了出声,笑声朗朗,上冲云霄,却没能惊动那一站一倒的两人。
江离低眼瞧着,一时竟忘了将他再扶起。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魏山原本另有其名,自几十年前被魏敏买下建了别庄后,当地人便习惯拿魏字称呼,时日久了,渐渐忘记了原名,干脆就改作了魏山。此时还是仲夏时节,山间草木葱茏,连绵翠绿里藏着一座院落,一改往昔避暑的闲雅,被江湖人士挤得热闹非常。
实在是因为这别庄比聚义庄小上太多。避风的回廊下躺满了人,名门大派和高手豪侠倒是分得了房间,却也在地上打了通铺,全都将房中床板拆下,送去给那些被聚集在厅堂的伤员歇息。
江离盘膝坐在地铺上,房中静悄悄的,连外面的吵嚷喧闹声透进来都显得模糊虚幻。
他和戚朝夕、薛乐共住一屋,戚朝夕随同正道将贺兰带去了后院关押,薛乐一直在帮忙安置伤员,而江离把仍未清醒的季休明送回给归云山庄的人后,才发觉只有自己回房了。他没有再找些事做,只是垂眸静坐,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仅仅像是出了神。
门扉‘吱呀’一声轻响,戚朝夕推开门见这情形,一点也不意外:“又修道啊少侠?”
“……”江离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戚朝夕也不在意,仍笑着在他面前坐下,道:“手伸过来。”
江离不明所以地将左手递过去。戚朝夕摇了摇头,干脆一把扯过他的右手,翻开掌心来看,只见他右手掌心上横着一道紫红发黑的淤血,仿佛爬了条狰狞蟒蛇,明显是条鞭印。
“我看你敢直接用手去接程念那鞭子,还当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呢,怎么也只是肉体凡胎?”戚朝夕低眼端详着,“疼不疼?”
江离当即就想缩回手,却被他牢牢握着挣脱不开,闻言更是不自在地别开了头:“不疼。”
戚朝夕点了点头,毫无预兆地捏着他的手一掐。江离肩头猛地一颤,不可思议地转回眼盯着他,冷汗直从额头渗出,疼得眉心紧皱。
“再说一遍,还疼不疼?”戚朝夕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瞧他。
“……”江离深吸了口气,见对方大有一副嘴硬就再掐他一把的模样,权衡之下勉强服了软,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声,“疼。”
戚朝夕这才满意地笑了,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圆瓷罐,边打开边问:“自己上得了药吗?”也不知他何时看出的伤,还特意拿了药回来,江离有些错愕,没及时答上话,他便自行接了下去:“算了,还是我伺候你吧。”
说着握住了江离的手,指尖在瓷罐里勾出了碧绿的药膏,控制着力道慢慢涂在那道可怖的瘀伤上。瘀伤触及药膏,泛起了一股带着刺痛的凉意,但上药的人动作又确实轻缓,便是痛也痛出几分温柔。
江离缓过了神,低声道:“上次我额头上的药,其实也是……”
“你倒好意思提,额头上的疤才刚消了几天,就又添了道新伤。”戚朝夕不由分说地截过话头,数落了起来,“更别提刚见面时肩膀上还挨了一剑,这些日子身上的伤几乎就没断过,我都给你拿了多少次药了。你也是,有伤硬撑着不叫人知道就罢了,偷偷摸摸去拿些药总不用为师教你吧?这么不管不顾的,是打算等伤自愈还是等手残废?唉,真不知道遇见我之前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叹着气很是感慨,还不耽误手中上药。江离瞧着他垂着的眼帘,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点:“你遇见我之前也这么多话?”
“这可不叫多话,我是因为原本在一个不得出声的位子上,有话只得忍住,攒起来等遇见了能说话的人再开口。”戚朝夕语气不变,慢悠悠的似乎刻意不让人听出是真心还是玩笑,“算你倒霉碰上,不想听也忍着吧。”
“想听。”
戚朝夕动作一顿,几乎以为听错了:“……什么?”
“你说,我愿意听。”江离看着他。
那眼瞳一如初见时明净不染,里面圈着个愣怔的戚朝夕。他愣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去探江离的额头:“稀奇,快让我看看,刚刚把脑袋给疼坏了?”
江离往后一仰,颇为嫌弃地拍开他沾着药膏的手。
“躲个什么,”戚朝夕偏要把手往他脸前凑,笑道,“这可是上好的活血化瘀药。”
江离忙抬手去挡,戚朝夕手腕一转别了开,还不依不饶地往前凑,两人拆了几招,戚朝夕突地擒住了他的腕子,那只沾满碧油油药膏的手便趁机挨上了他的面颊。江离偏头也没能躲开,药膏蹭得脸上一片清凉,对方犹不罢休,得寸进尺地笑着在他脸上一通揉捏,要将药膏抹匀似的。江离一边要挣脱,一边要闪躲,难得显出了狼狈模样,又听他道:“这药不仅能上脸,还能吃呢,不信你尝一尝?”
抬眼果然见戚朝夕又将手沾了药膏伸来,笑得更是眉目生春,他仿佛被这一笑晃了神,神使鬼差地真在手指上舔了一口。
药膏在唇齿间化开是凉丝丝的清甜。
戚朝夕呼吸一滞,不由得松开了手,连带着觉得房中也热了几分,一点酥麻顺着指尖一路奔袭心头,柔软湿热的触感还残留着,他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指尖。
江离也意识到方才做了什么,两人视线一撞,触了火似的各自移开。房中一时安静,温度却不降反增。
过了半晌,还是戚朝夕干咳了声,状若无事道:“你方才独自在想什么?”
江离擦净了脸上药膏,下意识要答‘没什么’,三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开了口:“我在想……程念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