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刃: 怀刃 第23节戚朝夕点了点头:“她能那么想,说服自己死心塌地跟着萧灵玉也算是件好事。”
“哪里好?”
“你以为萧灵玉果真有必要拦我们这一遭?”戚朝夕道,“程居闲之死对程念自然有极大的影响,约莫是萧灵玉也担忧她会因此生出异心,才特意引我们来试探她的心意。七杀阵表面上是冲着我,实则是备给程念的,持枪那女人始终关注着你们两个,倘若程念真被你说得动摇,恐怕今日就不会这样简单收场了。不过幸好,如今顾虑彻底打消,往后她在七杀门的日子绝不会差,而且看她鞭法的确是萧灵玉倾心调教出的,双方求仁得仁,还不算好事吗?”
江离缓缓地摇头:“我不明白。”
程念求一个关怀,萧灵玉求一个忠诚,双方求仁得仁,于是皆大欢喜?
那萧灵玉因程念可能叛离而起过的杀心、七杀门阴错阳差而致使程居闲的死亡,就合该被遗忘丢弃、抹去了真相来粉饰这一派太平?
戚朝夕沉吟了良久,脱了靴子,同江离并肩坐在通铺上,背靠墙壁,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窗上,他忽然道:“其实我曾经想过一了百了,干脆了结残生。”
“……”江离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戚朝夕仍旧望着对面的窗,入夜后的灯火将交错的人影印在窗纸上,仿佛观赏一出人间的皮影戏。他道:“就在不久之前。我遭遇伏击,摔进了地穴里,背上的伤口流血不止,可我却躺在那儿完全不想动,心想这样死了也罢,因为世上没什么可留恋的,更没有拼命挣扎着要活下去的理由。那时候一同摔下来的还有几个下属,其中有一个年纪轻的,跟着我有些日子,但我从没在意过,更叫不上来名字,他伤的不重,醒过来后先将我扶起来裹了伤,然后往地穴深处走了。临走前他还说了句什么,我也没听。”
没过多久,地穴深处猛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像是人的嘶喊又仿佛野兽低吼,回荡在潮湿阴暗的洞穴里分外诡异可怖,而那个下属迟迟没有归来。戚朝夕原本并没在意,直到隐隐约约听到了古怪的动静,他才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往里走去,那动静就一点点清晰。粗重的喘息声、交叠的咀嚼声,戚朝夕疑心地穴里有一群野兽在进食,然而随着视线越过石壁遮掩,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不是野兽,而是一群怪物在分食一个活人。
只能以怪物二字形容。依稀可辨的人形竟然全是孩童模样,宽大褴褛的衣衫下的身躯细瘦,雪白的头发长长地拖在地上,个个神态痴狂地团团围住地上的人撕咬,鲜血溅染在一张张稚幼苍白的脸上。被层层叠叠人影围住的那个正是他的下属,已然没了声息,只剩一只手臂颓然露在外面,手中还握着一片叶子,在地上洇开了大摊水渍。
戚朝夕抬眼望向稍远处,那里有道流淌的溪水,不知是自哪儿流下,水中漂浮着几片落叶。他忽然明白了,这下属临走前说的是替他找水。
“突然之间,我觉得若是这么死了,似乎有些对不住他。”戚朝夕看了江离一眼,自己先笑了,“就是为这么个古怪的念头,最后我杀了那群怪物,从地穴里爬了出来,才活到了现在。你不觉得听起来也有几分荒唐?”
江离默然思索,戚朝夕便轻轻地叹了口气:“人之一世,总要靠什么支撑着自己活下去,有人靠一瞬间的念头,有人靠旁人施舍的爱,也或许有人靠恨才能走下去。是非曲直,比得过心甘情愿四个字吗?”他顿了顿,看着江离,“归根到底,那小姑娘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好过些。”
漫长的沉默后,江离只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真相即便痛苦,却也清醒。”
“你怎么就有那么多心事啊。”戚朝夕笑了出来,摸出酒壶丢到了他怀里,“乖,不想了,尝一尝醉生梦死的滋味?”
酒壶已被灌满了,入手沉甸甸的,看来戚朝夕除了拿药,也没忘往酒窖里走一趟。江离迟疑了一瞬,接着仰头咽下了一大口,烈酒入喉,仿佛吞了团火,他猛地咳了起来。
戚朝夕赶忙帮他抚背顺气,诧异道:“这么大反应,你该不会是从没喝过酒吧?”
江离点了点头,咳得话都说不出,苍白的脸颊泛起绯红,倒相比平日多添了几分艳色。戚朝夕歪头注视着他如玉般的侧脸:“那酒量深浅也不知道,醉了会哭吗?”
江离缓过气来,偏头对上他的视线,轻轻笑了一下,将酒壶递过去:“试一试。”
戚朝夕也跟着笑,接过了酒壶大口饮下。
这时门扉‘吱呀’又一声响,薛乐刚进门就被惊了一跳:“这屋里怎么一股酒气……你们这是做什么?”
地铺上两人同时朝他看来,戚朝夕拍了拍身旁,连声招呼:“来来来,今晚咱们三个不醉不休。”江离虽没说话,眼底却也罕见地带了笑意。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一壶酒见底时,江离已经显出了醉态,却不哭不闹,安静得与平时几乎瞧不出差别,只是展不开的眉头紧蹙,最后歪在戚朝夕的肩上沉沉睡了过去,次日更是头一回睡过了时辰。
这点酒水对于戚朝夕和薛乐而言自然不在话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没去叫醒江离,非但刻意放轻了动作,话也挪到了房门外聊。
“般若教最迟今日离开,易卜之不是会虚耗力气的人,收到咱们到了别庄的消息后就会毫不犹豫地收手止损。倘若他们要救贺兰,今日是唯一的机会,所以我跟青山派商量好了,过去帮忙看守。”
“你竟然主动帮忙?”薛乐惊奇道。
戚朝夕含笑看向他,压低了声音:“我等的时机到了。”
能令他彻底摆脱般若教、从浩大江湖中脱身的时机终于到了。薛乐顿时明白过来,心中尽管不舍,还是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郑重道:“多多保重。”
“嗯,我会在城外那家酒馆等上几日。”戚朝夕道,“一旦出现变故,你可以过去找我。”
“好。”薛乐回头看了一眼房门,“要等江离醒了,跟他也道个别吗?”
戚朝夕难得迟疑了:“……没这个必要吧。”
“虽然相处时日不算太久,但我看他挺在意你的。”
“你还能看出来他在不在意?”戚朝夕移开目光,笑了笑,“他不是一直都那副不理人的模样吗?”
“他虽不爱开口,但眼神藏不住。”薛乐顿了一下,“你当真看不出来?”
“……”戚朝夕淡了笑意,一时没有回答。
忽然间听得身后响动,原来是江离也起了,推开房门朝一齐回首望来的两人简单问候:“早。”
这是个好天气,晨光明丽,斜逸过回廊,恰好停驻在他的脚下。戚朝夕凝视着江离,眉目清冽依旧,却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身上久积的寒意散去了,如同冰消雪融。戚朝夕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几步走上前,用力地抱住了他。
江离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侧过头,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感觉到拥抱的力度。于是江离犹豫着、试探着抬起了手,轻轻贴上戚朝夕的背,感觉到了熨帖着掌心的温度后,终于回抱住了他。
仅仅是一刹那的相拥,戚朝夕就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与他四目相对,却像是突然哑了,什么都没能说出。因此他只笑了一声,从容又潇洒地向两人挥了挥手:“走了。”
江离困惑的目光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身旁的薛乐连忙解释:“没事,他去后院帮忙看守般若教的贺兰了。”
江离点了点头,并不多问。
“你先别急着出门,我在别庄为你找了套干净衣裳,就放在桌上。”薛乐又道,“去换上吧,应当合身的。”
江离这才注意到衣袍下摆早在火场里被燎出了一道道炭黑痕迹,先前匆忙顾及不上,眼下一瞧分外明显,便不推辞:“谢谢。”
因着伤员那边仍需薛乐帮忙照看,他就先走了一步,留江离独自回屋更衣。
脱下身上衣袍时,一团绯红色突然从袖袋里滚落出来,江离拾起来看,发现竟然是朵绢花。当初戚朝夕塞过来后他信手装了起来,几乎都要忘记了,却没料到如今聚义庄里的行李全被烧了干净,反而阴错阳差地带出了这个毫无用处的小玩意儿。江离把它放在桌上,然后将干净衣袍换上,尺寸果然合适。
临出门前,他想了一会儿,转回身将绢花上的灰尘轻轻拍去,再度收进了衣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