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唾一口血痰,哈哈冷笑,“你不信?等再过几天,让你们这群人后悔也来不及。我劝你们识相点,最好马上放了我。”
林婉听出些端倪。
她不动声色,故作嘲讽,“凭什么?凭你一张嘴,说我过几天后悔,我就后悔了?”
张势还要再打,林涛下意识向一旁躲避,急惶间气急败坏,“你要不信,再留我几天,等你听见消息,就知道我大哥的厉害,我离开连云山待那么长时间,他肯定找我,他知道一定会帮我报仇!”
众人又围上去,林涛怕再挨打,急怒间大喊:“没骗你!我没骗你!不信你等到五天后,知府大人要从连云山脚下经过回乡祭祖,车上有他老婆几箱子金银细软,镖局都是软脚货,我大哥有门路打听到这些,已经安排好人手在附近村庄,等人来就把他家当都劫了!”
“......”
林涛一口气说完,畏惧的拳打脚踢没有落下,他喘着气,心头砰砰乱跳,半不解,半是惶然地望向林婉。
她若有所思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倒有点意思。”
林婉和东哥在黄昏前赶回林府。
事都交代预备完了,林婉站在房门前的石阶上,看丫头们打水乘凉。
她把屋门打开,内窗敞开四扇,望外看,几根翠竹,半面芭蕉,遮掩得窗绿影迭。等屋中透过了气,林婉把门上的湘帘子打下一半,遮住外面的人,就走到里间大床上,把帐子撩开。
裴远正趴卧在床上,眉心微微动,半睡半醒。因为天热,大片身体都敞露在外,只有臀下腰际搭件薄衣。
林婉有些好笑——昨一整晚没着消停,过后裴远倦极了,把手压在引枕下,揽住她就要睡。林婉从他手下挣出来,迭压在他背上,搂着裴远的腰,两人睡不到半刻,正寅时,天还黑着,因最近一系列事,裴远精神并不好,始终紧绷着睡不安生,连床边烛花跳了,也惹他翻来覆去。
夏夜的风自窗纱吹进来,火烛微微晃,裴远又蹙眉,似乎被扰醒了。林婉用手掌遮住他眼帘,裴远在睡意昏沉间笑了笑,把她手带到唇边吻了吻。
他这个人,总是死守自己的固执。天近亮时停事,明明很累,还要起身将自己里外洗沐干净,才肯上床。
目下这般温柔贴恋,不知明日醒来,又是如何光景。
林婉心中有柔情水般涌动。
她把脸贴在他肩后,轻声哄道:“好啦。睡吧。”
这一觉就到现在,几乎昼夜颠倒。
在等他醒来这段时候,林婉就坐在床边,边吃冰湃的紫葡萄,边轮换看话本和林宅旧账目。
裴远醒时,感觉有人在摸抚他。他立时睁眼,心中难免厌恶,在那手拨开贴在他肩前的发丝时,一把攥住那腕子,他冰冷地看过去,正对上林婉怔然目光。
她愣了下,忽就笑了。
然后不由分说,向他口中塞了颗冰凉的东西,“刚湃的葡萄,润润嗓子。”
裴远含了。有些冰牙。
他松开林婉,想坐起身,发现自己寸缕未着,一时尴尬道:“你先出去。”
林婉一屁股坐在他跟前,笑道:“你又来了。都不知看过多少回,我还摸过,怕什么?”
外面阳日西堕,天已经泛起蟹壳青。
裴远没出声,从葡萄中剔出籽,正寻东西接,自然地抬眼,看她眸子莹亮。
他眼皮还有些浅褶,是初醒的容淡感。但与前些时已有不同了,不好意思地拨拨乱发,一本正经,握她的手。
林婉等了一会儿,忽道:“我问杨郎中讨了些药。”
裴远抬脸看她,目光有些呆。
他想了下,“你病了?”
“不是。”
“......”
“不会是......昨晚喝的酒......”
林婉把手抽回,给自己拈颗葡萄,装作不经意道:“你想不想回青山村?”
“......”
——她左右为难,又心软,即使知道让你回青山村是好事,也一直下不去狠心。
裴远不愿深问,他转开脸,“......别乱信药方,你问杨郎中要了什么?”
“避子药。”
他怔然地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为什么。”
林婉撇撇嘴,看似说得云淡风轻,“府里最近不太好,你整天在前面陪人,也累,还是别理他们了,回青山村不是很好吗?”
他轻声,“我不是问这个。”
林婉刚要说话,窥见外面天色渐深,念头一转,忍不住往他身上靠了靠,起先不说话,裴远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心下稍宽,眉目刚缓和,就听林婉吞吞吐吐,“那......你陪我玩,我输了就跟你说啊。”
说着手也不规不矩,钻进他掩身的薄袍子里,手指在裴远侧腰抚摩,贴恋地动来动去。
他霎时明白林婉的意味。
她性格里有种劣根性,虽然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但因为从小被爱护长大,偏爱在触碰严肃重要的事时,不合时宜地逗趣,转开话题。两人之间的关系比别人都更亲密,随着相处深长,裴远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甚至连林婉自己也没意识到。裴远知道她不是有意让自己难过,她自己是真的又有奇思妙想,想玩什么。
她又想到什么奇怪的点子了?
两人好容易和好,裴远只想和她温存,不愿意生她的气,不想多言多错,让林婉难过。他凝视林婉,“......玩什么?你说。”
晚间有风凉润地吹进来。林婉张口欲答,就摸到他背脊上,才想起裴远还光溜溜的,忍不住张臂扑到他身上。这一下猝不及防,他接了人,林婉登时蹭来蹭去,搂住他脖子,裴远还没回神,就被她在身上亲了好几口。他愣然望向林婉,她弯起笑眼,“现在不行,现在就不好玩啦。明天再告诉你。”
“......”
裴远受不了她笑吟吟的凝视,脸上已经有点发热,但他故作平淡,“那你刚才说的呢?”
“说什么?”
他猝然抵过目光,那其中的控诉问责不言而喻。
林婉噎了一下,心里有点发虚。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干坏事,都是为了俩人以后打算,当下也不隐瞒,大喇喇道:“真有孩子你怎么办?到以后被人知道我有身孕,老爹肯定每天看住我,把我锁在一个地方安胎。”
这不是玩笑,林婉因他不止一次忤逆父亲,林老爷对裴远芥蒂已深,到时等林婉有孕,裴远“嫁”到林府的任务就完成了,林老爷恐怕一刻也不会再给他接近女儿的机会。不怕老两口琢磨她的婚事,林婉更忧心的是,裴远的身契不知被藏在哪,万一事了,林老爷一意孤行把裴远打发处置了,甚至瞒着她把人卖到远地,彼时她独木难支,无法可想,只能任人拿捏。
两人在一起总能想到法子共度难关,如果一个离府被任意发落,一个身不由己嫁人,以后再见就难如登天。
只需说几句,裴远就懂了。
看林婉凝神思索的模样,他只有愧疚怜惜——原来自己担忧,日夜苦虑的事她都明白,她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想这么不好的事,也难为了她。
他希望她能一直无忧无虑,所以从来不在她跟前说太多。只是情意太多,感情愈深,愈恐未来不遂人愿。裴远有他的自尊,把持着不肯输给林婉,怕先丢脸,但他低估了自己的妒心,也高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
林婉抱住他一条手臂,侧脸贴在裴远锁骨处,他心头怦然,先还犹豫,很快回抱住她。
“我倒不怕事,可到时你怎么办?如果我爹瞒着我把你送走,我以后再见不到你啦。”
带着他手按到自己小腹,“你和我的孩子,从出生就没有亲生父亲了。”
裴远背抵床头,初时还有些僵硬,慢慢地,下颌抵在林婉额角,安抚地轻拍她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