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种: 抓到人了次早林婉闺门不开,两口儿果然没起来。
林老爷知道女儿未宿在林夫人处,也就猜到是寻丝觅缝又和裴远厮混在一起,大早晨差来的人,被翠缕的温言导劝和东哥的利口快舌劝说下来,连杨郎中一并,分屋摆桌管待了。
快到晌午,林婉起身梳洗,神清气爽,东哥为她绾发,连把昨夜发生之事告诉一遍。
药取拿错这一件,林婉并不惊讶。听见大门街上几个乞丐已有那人的消息,禀色道:“没说怎么抓人吗?以后怎么找他们?”
东哥取簪的手一停,“说完就走了,留也留不住,给钱也不要,急得我什么似的!”
看这事态发展,还得那群人自己找上门。听东哥描述乞丐的排场作为,颇有武侠片里丐帮的风范。
事情还没见首尾,林婉也就不去想抓到人该如何治他。想想也稀奇,“这么长时间,又没出城,大街小巷半点消息都没有,他也真会躲。”
东哥也跳脚,“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投靠山匪了,跟那伙人混躲在大山里,谁能找着!”
林婉奇道:“这还有山匪呢?”
“小姐你记性又坏了。”东哥没起疑心,倒眉飞色舞,“就在城郊外,这里山也不多,就算有也不好躲人,只有那座连云山,树林子密,山势也陡,连猎户都不往里去。十几年前有群人当街厮斗打死人了,怕见官,就躲进去。那之后听说那几人拦路打劫为生,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犯案怕罚,都投靠连云山。还有穷得过不起日子的,举家合族都上山做匪。闹得山下的村户都不敢住了,那山脚的路近通咱扬州城,所以有不知情的外地人常走,倒霉撞见,就要被山匪夺财夺命的。”
“听说他们那还有当家的,因为杀过商旅,被官兵剿拿过几次,就因为林密山陡,他们住惯了知道路,被他们提前埋设陷阱,死了不少官兵。打从那以后,他们也收敛了,不敢明目张胆杀人,到现在还好好的,也没被官府灭了。”
匪盗不杀人,剿匪的成本又太高,想来是官府半睁半闭,与对方达成了某种契约。
林婉没再纠结这个事。毕竟只是听说,她没真实见过历过,也就当个传说。跟她在现代听过的各种都市传闻一样,脑中过一下,也没较真的必要。
经历昨一晚,她肩膀身上都有些酸疼,被小环默不作声地揉着,林婉拉拉她,“好啦,没那么疼,你歇着吧。”
小环摇摇头,腼腆一笑,又为她拍肩。
她在林婉屋里也是凑巧,昨晚东哥走后,小环不敢留,带着心事往回走,老远望见房嬷嬷手下几个老嬷,她胆小,怕撞遇见被告罚,转头就跑,有个老嬷眼尖,猛喝一嗓,几人在后面赶,骇得小环在前面没命地跑,灵机一动,偷转进月墙后阴影里,等几人抓不着人嘀嘀咕咕往别处去,小环也不敢回去,敲小姐的院子门,那时已是更深,翠缕怕院中无人伺候,把院里几个丫头都调回来,几人正在小卷棚下掷骰吃果子,翠缕边张望林婉紧闭的房门,预备姑爷和小姐事后洗沐的热水,听见大门响,打开门,就见个小丫头跑得髻散发乱,刚一见着翠缕,瘪嘴就哭了,吧嗒吧嗒掉眼泪。
翠缕被唬得一怔,忙把人带进来,问是哪院哪屋,小环只不说话,抱着东哥给掐的那茎荷苞抽噎。翠缕正安抚间,院门又响,这次却是东哥和杨郎中师徒。
自从林婉成亲后,因有裴远男子在,见人待物麻烦时,就省去向林老爷报备的流程。
翠缕直接准备茶食管待,约摸二更时分,林婉拉动屋窗的铃铛,要热水。
东哥以为事了,紧着要汇报事程。
杨郎中没动,不紧不慢喝茶。
他道:“不忙。”
这淡然的俩字道出了老郎中对自己亲制药酒功效的肯定。
果然要热水没多久,沐浴过也不叫人撤水。那门直到第二天才打开。
彼时林婉稀奇地先醒了。东哥和翠缕一进门,见浴桶周边满地洼水,那桶中的水险不没了一半,边旁手巾桌凳斜乱,屋里不见姑爷人影子,再隐约看里室,床帷子严实打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林婉连打哈欠,眼面笑意却难藏,也知道她们小姐得逞了。
翠缕把小环被吓之事一说,林婉把人叫进来,不知道给什么,就挑了支最好看的钗送给她,也是谢她昨晚帮忙。
小环腼腆,但也是伶俐好性的,再者常年粗使受人喝管,从没近过小姐,就红着脸凑上来,给林婉捏肩膀,认认真真的,也不嫌累。
林婉舒心了。
她先去卷棚见林老爹遣来的人,对那两位客气的姑姑委婉道:“烦劳告诉我爹,就说忙着给林家传宗接代。”
等那尴尬的两人被翠缕送出门去,林婉又上小厅,小徒正仰面在椅上打瞌睡,杨郎中在摆茶杯。人都被她留在外面,林婉认真道:“我想问您要些东西。”
把从杨郎中那讨来的方子交给翠缕,让她收好,林婉打发翠缕送杨郎中,顺路到他的药铺里,按方拿配好的药来,预备在屋中。
事皆赶巧,院中客人散后,过不到半柱香时候,就有人跑到林婉院房门报信,那少年十叁四岁,百伶百俐,候在门首探头探脑,正是头晚央东哥解劝门房的小仆僮。
房中丫头们不认得,待要细问来做什么,东哥在房廊荫下摇扇纳凉,打眼看见,那仆僮也不声张,向东哥装出个拄拐动作,她心中一动,忙起身几步并一步跑到门首,对丫头们随口遮饰过去,让人都散了,才问仆僮是不是头前那班乞丐又来了。
仆僮点头,“头里大清早晨,就来过一遭,门房也不乐管。这是第二回,巧碰上我帮府里置办东西,回来就看见了。”
原来城中乞丐也同小帮社,各处都举出最仗义有头脑的做头目,也是为省去乞窃后分摊不均的麻烦。而各方的小头多半认识,互相帮忙行方便,互欠人情,及哪方不好生活时,多会帮衬一把。
昨晚那几个花子来前,已经和城隍庙那边的商量好,看见那恶人露面,好歹把人按下。等从林府回去,那林婉一直要找的狂徒已经被结结实实套在破麻袋里,先还骂骂咧咧,被踢揍一顿,忍气吞声不敢言语了。
东哥得了准信,立刻告诉林婉。
林婉不敢从大门走,怕被门房和下人看见,告到林老爷跟前,他深问起来,不好回答。于是让东哥找出几件她不穿的旧衣,打扮做丫鬟,两人偷从小角门钻出。
林婉还多留个心眼,暗带出林府几个护院。
几人在城中雇了马车悄悄到城郊,在小乞丐说指的城隍庙内,里面虽破败,但椽梁神像都有,平石地下歪七竖八,几个褴褛的乞丐或坐或躺,正凑在一处扔骰喝酒。见来了两个小姑娘,都是大户人家打扮,都生得芙蓉花般,先是愣,有好奇的,也有贪涎的,口中不免说些下流玩笑。
林婉向四周围打量,没看见那个噩梦里出现的脸。东哥半身掩拦在她前面,呵斥,“放你家的屁!也不照照你们自身上,口里不干不净,是掏粪吃了?!谁叫我们来的,给奶奶出来!”
这一群乞丐光棍,走街串巷什么没见过?但真不想东哥大人家出身,脾气这等辛辣不饶人,一时面面相觑,愣神不知反口,正在这时,庙口碎旧的布帘子外响起铜锣声。
原来乞子遍走地方,交识的帮闲穷汉多,彼此知会,除了乞讨,也会在别人家帮工,赚银两吃食。
先在林府门口那几个乞丐这时回来,衣裳已不同之前,虽浆洗旧了,但穿戴齐整,正是从帮工处刚回,东哥曾见过的几人。
拿了东哥荷包的少年乍瞧见她们两人,眼前一亮,笑跳到跟前,又不好意思凑太近,摸着后脑勺对东哥露齿一笑,转眼看见林婉,“你就是林小姐呀?”
林婉与东哥交换个眼神,东哥道:“叫我们来,人呢?”
强奸未遂犯林涛被从城隍庙倾倒的佛像后提出来时,灰头土脸,憔悴不堪。他被个高瘦的年轻乞丐揪着后领子,搡到人堆里,原本聚堆的众乞丐一哄而散,林涛踉踉跄跄,被人踹在膝弯,就跪爬在地面。围观的众乞丐用满是好奇的目光打量林婉和她脚前的林涛。
林婉一时没有动。
她看跟前鼻青脸肿的人,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就像在自家干净的地板上发现一条活蠕的肉菜虫,恶心得要命,很想一脚踩死,但想到踩它的触感和虫死后留下的满地黏液和狼藉,更觉恐怖和恶心。
东哥已随手抄起地上一根粗柴枝,拦在林婉身边死盯住林涛,只要他有一点动作,就要劈头打下去。
该怎样处理一个强奸未遂犯呢?最好的方式是报官,但在这样封建重视女子名节的时代里,报官似乎并不是明选。
林婉看地上这个人,罪不至死,但她吞不下这口恶气。
她对周围的乞丐说:“帮我揍他。”
“别打死就行。”
拳脚招呼到人身上,林涛半死不活的样子才有改善,杀猪似的叫起来,开始还喃喃呐呐地骂,后来恼羞成怒,大骂林婉和林府。
林婉惊讶于这人真有点血性,但他的威胁毫无用处,“除非你打死我——只要我有命出去,绝放不过你!你们林家也要完了!你知道我是谁吗?连云山的大当家是我兄弟!等我告诉他——死花子,我让你们全完蛋!小婊子,臭婊子!”
少年乞丐看一眼东哥,赶上去狠狠踹林涛几脚,“还敢说,看小爷不收拾你!”
林婉半点也不生气,别人越是激怒她,她越是平静。
“打死你我不是要见官了吗?放心,最多打断你几根肋骨条。”
林涛疼得太狠,目眦欲裂,“你拉我去见官!带我去见官!”
“想什么呢,真蹲了监牢大狱,以后还怎么向你大哥告状啊。”
林婉不忘提醒,“避开要命的地方,让他疼就行,别真把人打死了。”
林涛终于忍受不得,他大喝一声,“我大哥连知府都敢杀!”
“......”
众人略停住,一时面面相觑,接着爆发一阵哄笑。林涛瞪红了眼睛,向林婉阴笑,“......终于怕了吧?你知道厉害了!”
少年乞丐啐了口,“牛皮吹的没边儿了,你们算个屁!林小姐,您可千万别信他鬼话。一个破山头,有个屁的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