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泰来的时候,便是见到这样一幅活色生香的场面,即便是宜春殿红枫落雪的盛景,也不及眼前颜色万一。
见他回来,崔晚晚趴在池边,双臂交叠搭于胸前,一双明媚的眼黏在他身上。
“这位郎君,你可知鸳鸯二字怎么写?”
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又开始不知死活地撩拨。
拓跋泰蹲下,眉宇间萦绕着戾气,但嘴角还是牵出一抹温柔给她:“愿闻其详。”
“来。”
崔晚晚宛若如传说中的鲛女,上半身浮于水上,神态懵懂天真,但面庞妖冶魅人,还勾着手指头示意他靠近。
拓跋泰微微躬身,她伸手拽住衣襟,费力撑起身去贴他的耳朵,不料脚下一滑往后仰去,他连忙伸手去捞。崔晚晚顺势把人扯下了池子。
待他浮出水面,她如水草般缠上他,笑个不停。
“要做鸳鸯,先得戏水,郎君学会了吗?”
拓跋泰衣衫尽湿,显得有些狼狈,他抱住人抵在池边,沉声反问:“鸳鸯鸂鶒绕渔梁,其中鸂鶒二字,贵妃可会写?”
鸂鶒鸟身大羽艳,时常雌雄相随,喜爱同飞并游,也被称作紫鸳鸯,常被人比作深情恩爱的化身。
“如何不会?从前臣妾家中也是请了西席的。”崔晚晚得意洋洋,纤纤玉指在他胸口写字,一笔一画,诗句信手拈来,“鸳鸯鸂鶒绕渔梁,摇漾山光与水光。不管使君征棹远,依然飞下——”1
诗还没念完,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神情怔怔:“旧池塘。你……”
拓跋泰的唇封住了她剩下的话。
两年前匈奴战败,后来冒顿单于向大魏递交降书,此举引起匈奴内部分裂,混战不断,于是出现了三个单于争立的局面,除了冒顿而外,一支族人西迁远徙,另一支则在统万城建都,号曰“大夏”,国主为赫连渤,自封大单于。大魏称其胡夏。
约三日之前,胡夏竟突袭了大魏一座边城,徙民万户劫掠牛马财货,杀了守城官员扬长而去。
消息刚传到京城,方晋杰就匆匆来报,拓跋泰一听便觉得此事蹊跷,胡夏国小势弱,赫连渤又年事已高,应该巴不得与大魏相安无事,怎会在此节骨眼上挑衅?他正在思虑该如何处置,谁知前朝涌来一波下臣,皆已听说胡夏偷袭一事,众人义愤填膺,都嚷嚷着要反击胡夏。
一时间,朝中竟是人人主战。拓跋泰冷眼旁观,心中冷笑。
良久,他才居高临下发问:“既然要战,谁堪为将?”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江太傅行军经验丰富,为大魏屡立战功,由他率兵前往再合适不过了。”
一个蓄着山羊须、高颧骨的中年男子率先回话,正是江肃从前帐下谋士,赵阔。他如今是兵部五品库司郎中。
此言一出,又有好几人赞同,都说从前江肃率军挫败匈奴,乃是最佳人选。
拓跋泰不置可否,看了一眼方晋杰。
方丞相捋须说道:“太傅毕竟是陛下的义父,如今天寒地冻的,实在不宜让其奔波操劳。”
拓跋泰点头:“太傅年事已高,朕也于心不忍。”
这时,江肃上前一步,大义凛然道:“昔有赵国名将廉颇,年过七十尚能为国效力,老臣愿效仿之,马革裹尸报效大魏!”
他拿廉颇当例子,不免让人想起两个典故,一是长平之战,赵王中了秦国反间计,用纸上谈兵的赵括换下了固垒坚守三年的廉颇,最后赵国惨败,赵括被射杀,而秦将白起坑杀了四十万赵军。二是“廉颇老矣”,赵王听信谗言,认为廉颇年迈不堪重任,致使廉颇抱憾而终,死前留下一句“我思用赵人”。
江肃自比廉颇,字字句句皆在隐射拓跋泰心胸狭隘,猜忌打压能臣。
“太傅主动请战,高风亮节,朕心甚慰。此次征讨胡夏,仍由太傅任兵马大元帅。”
拓跋泰顿了顿,随即扔下一句话。
“朕也一同前往。”
决定御驾亲征以后,第二日便要返回京城做战前准备。飞霜殿众人知悉连忙收拾行李。
崔晚晚从汤池出来就闷闷不乐,嘴撅得老高。
“合该拿个茶壶来挂上。”拓跋泰见状揪了一下。
崔晚晚扯着他袖子,娇嗔问道:“非要去么?”
拓跋泰点头,见她依依不舍的模样,积攒的戾气消散不少,笑眼问:“舍不得朕?”
“谁舍不得了。”崔晚晚仍旧口是心非,“晚上没人闹,我自个儿不知道睡得多舒服!”
拓跋泰拥她入怀,低叹道:“朕不在,你顾好自己。”
崔晚晚乖巧依偎,双手环住他的腰。
“你也是。”
金乌西沉,飞霜殿如银宫仙岛,夕阳自窗棂外照到默默相拥的两人身上,披上一层泥金色,朦胧微暖。
“你要当心,不准受伤。”崔晚晚羞赧于自己竟变得这般担惊受怕,赶紧出言找回几分面子,“反正我不会心疼!”
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便如拓跋泰这般身经百战也不敢保证,只能说:“尽量。”
“不许尽量!你保证!发誓!”
崔晚晚故作凶很,眼眶绯红。
拓跋泰见状心软,道:“好,朕答应你,绝不轻易冒险。”
“嗯。”崔晚晚闻言心里踏实了些,抬指抹去眼角的泪珠,叮嘱道,“你要小心姓江的老匹夫。”
胡夏偷袭有悖常理,大魏不应急于反击。朝廷可派将领前往边城威慑,与国主赫连渤通信会面,弄清来龙去脉再行处置,即便要战,相信以拓跋泰如今的地位声望,胡夏也只能递交降书兼赔偿损失。可朝中有人做手脚,故意把此事宣扬出去,又利用魏人对匈奴的痛恨,挑起众人激昂战意。如此一来,拓跋泰为安抚人心,只能放弃兵不血刃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