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太原王家的意思,此次大丧,要在河南尹的官署之中,停灵七日,接受公卿百官、清流士子、贤达之士的吊唁,然后,再由王凌、王晋等人护送灵柩返回太原郡的郡治晋阳安置。本朝士大夫的惯例,落叶定要归根,故尔,太原王家谢绝了朝廷提出的附葬先帝之议。
附葬之语,出自《汉书?哀帝纪》:“昔,季武子,成寑,杜氏之殡在西阶下,请合葬而许之。附葬之礼,自周兴焉。”附葬先帝陵寝,在本朝士大夫看来,是绝大的荣耀,没想到太原王家竟然拒绝了。于是乎,顷刻之间,朝野之间的街谈巷议,立刻就纷至沓来了。
自并州军兴以来,太原王家一直是大司马的坚定支持者,此次一门六口,同时国葬,便是太原王家荣宠不衰的证明。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拒绝附葬先帝陵寝呢?议论纷繁之际,仿佛灵光咋现一般,众人终于得出了自认为正确的结论,先帝的名声儿实在是太差了!太原王家不屑于与其附葬。瞧见没?这,就是他娘的太原王家的底蕴,连天子都不鸟!
对于朝野之间的猜测和闾巷之间的街谈巷议,太原王家的人并没有去理会。其一,是不屑于理会,本朝的流言便是如此,你不理它,它自然就慢慢儿消散了,若是理它,谣言便越发甚嚣尘土了。其二,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有功夫儿去理会流言,总要先办完了丧事再说。
十一月十一日,从卯时开始,整个河南尹的府邸就开始忙碌开了。今日是停灵七日的第一日,是正经儿的大日子。本朝朝野之间的惯例,停灵七日,前三后四,前三日乃是家祭,后四日才是公祭,七日之后,便是出殡了。可是,王家的祖坟远在晋阳,该当如何祭祀呢?
“王凌,你是家主,你且说说看。”望着坐在下首儿的王凌、王晋等十几个主事儿之人,万户侯蔡邕缓缓问道。昨日郑康成的那一句“王凌拘谨难成大事”,给蔡侯爷的触动很大。可是仔细一想,康成先生观人于微,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儿,今日不妨再试一试王凌。
一听这话儿,王凌就知道自己又躲不开了,他略略想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了。“王充《论衡?祭意》曾言:‘凡祭祀之义有二:一曰报功,二曰修先。报功以勉力,修先以崇恩,力勉恩崇,功立化通,圣王之务也。’”说实话,这个头儿开得不错儿,就连郑玄都微微颔首以示赞许了。“不错,你能体会到这一点儿,已经很不容易了!”蔡侯爷更是频频点头了。
《论衡?祭意》是本朝的名篇,讲的是本朝的祭祀大义,有祭社稷和祭祖先两种。报功以祭社稷,修先以祭祖先。此次太原王家的国葬,既有祭社稷之意,也有祭祖先之意,这一点儿,倒是很少有人能够体会到的。看康成先生和蔡侯爷之意,多半儿还在祭祀社稷身上。
一看康成先生和蔡侯爷深感满意,王凌心中悬着的那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祭社稷,则在太庙,祭祖先,则在墓前。既是国葬,当具醴酒,告于太庙之前。若是家祭,则应于起行之时,奠于路前。”王凌的这一番意思,是要将国祭和家祭分开举办。
“非也!非也!”王凌的话音方落儿,有人便在他旁边儿大摇其头了。众人定睛一看,赫然又是王晋。王晋满脸肃然,叉手躬身道:“自古以来,国大于家,朝廷旌表我王家,为的便是王家一门六口,操劳国事,勤勤恳恳,乃至壮烈殉国。此乃朝廷深意也,不可不察!”
“《礼记?檀弓下》载:子路去鲁,谓颜渊曰:‘何以赠我?’ 曰:‘吾闻之也,去国,则哭于墓而后行。反其国,不哭,展墓而入。’谓子路曰:‘何以处我?’ 子路曰:‘吾闻之也,过墓则式,过祀则下。’此乃何意也?权变之道也!孟子云:‘民为贵,君为轻,而社稷次之。’既然有了国葬,便是至尊之葬,这七日之葬,便是国葬!至于家祭,晋阳葬之便是!”
“故尔,依我之见,七日风光大葬,我太原王家已得其实。既然如此,这祭于何处,便是小道了。只要是国葬,无论山川河流、宫殿官署,随处可祭!孔门之人,尚可祭于路边儿,我太原王家,岂能不与先贤同列乎?长只是不知家主意下如何?”王晋距坐于地,朗声说道。
“大哉斯言!大哉斯言!王晋有此气度,子师后继有人也!”王凌还未答话儿,那边厢康成先生郑玄已然振衣而起了!他的眼眶之间仿佛有些湿润了,半开半阖的双眼却发出了炯炯有神的目光。郑玄整肃衣冠,向着南阳郡宛城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拜白了三拜,行礼如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