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暴雨,从八月十三日的午末时分开始,一直下了七天七夜。这七天七夜之中,倾盆大雨如同泼墨一般,下得天昏地暗,无十步之内看不清对面之人的面孔。太阳照例是不会有的,乌云倒是时浓时淡,每当下上几个时辰的大雨之后,便是几个时辰的绵绵细雨。
向来大旱之后,必有大涝,这一点勤于农事的人都知道,像如此这般下雨,实在是贼老天给面子。瓢泼大雨使得庄稼喝饱了水,如同久旱甘霖一般。绵绵细雨能保持住土壤的墒情不至于泡了苗儿。就这样一阵急雨,一阵细雨,对于久旱的庄稼来说,是最适宜的。
数十万洛阳城的小民百姓们或是袖着手儿站在屋檐儿下面,或是躲在暖和的屋子里,透过窗棂看着雨,脸上都是幸福和满足。有了这一场大雨,持续了大半年的旱情定然会得到极大的缓解,今年儿的收成儿或许还能多上一两成儿。对小民百姓们来说,这一两成儿的粮食就是一年的嚼裹儿。工曹篆悉心培育出来的高产抗旱种子,可是见了水儿就长个儿的。
期待已久的大雨如期而至,数十万人只好闷在屋子里讲古,清茶一杯,三五知己,便摆开了龙门阵。议论的话题大多是关于大司马吕布和康成先生的。“康成先生嘛,那是本朝的儒林宗师,据说他的术数是学得极好的,想当年就连他的恩师马融都自愧不如呀!”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儒生,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弟子们讲着郑康成的轶事。比起艰深难懂的《五经》,这样的名人轶事自然更对学生们的脾气。于是乎,听故事的人听得愈发入神了,讲故事的人讲得也愈发慷慨激扬,绘声绘色了,满屋子的其乐融融,屏气凝神,比素日里的讲授都要使人振奋。就在茶香袅袅之间,老儒生娓娓道来,讲完了康成先生的一生。
“康成先生真乃神人也!他掐指一算,就能算得出来。”一个素来诙谐的年轻士子站起身来,惟妙惟肖地学着郑玄的样子,仰首望天道:“八月十三,辰未之间,有雨七日不绝!”“鬼精灵!”老儒生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吹胡子瞪眼,只是面带微笑,轻轻地斥骂了一句。
“老师,经此一事,康成先生必定能名震天下,成为大汉儒林的宗师!巍巍乎其志在高山,浩浩乎其志在流水,康成先生是活着的孔夫子!此言不虚呀!”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儒生摇头晃脑地说道。“非也!非也!”一听这话儿,一个经常唱反调儿的难缠学生便大摇其头了。
“无论有无此事,康成先生都是当之无愧的大汉儒林宗师!有了此事,康成先生头上便又加了一个头衔儿,那便是大汉第一阴阳家!况且,你们只看到康成先生说,雨在辰未之间,可是,都快到未时了,为什么还不下雨?直到最后,大司马挺身而出,劈出了惊天动地的那一刀!这才引得数万并州军一起横刀向天,引得数十万人齐声怒吼,惊天动地泣鬼神!就在那一瞬间,大司马好似天神一般,虽千万人吾往矣!才使得贼老天害怕了,不得不降下大雨。”
“然也!”“说得对!”“此话有理!”难缠学生的话音方落,众人立刻便随声附和起来了。“昔者,高帝斩白蛇起义,最终削平群雄,收拾了楚霸王,成为本朝的开国之祖。今日,大司马以刀劈天,迫使贼老天降下甘霖,拯救天下百姓。我看,大司马三征鲜卑,两征乌桓,使得大汉北疆再无战事,为大汉收取万里鲜卑草原,一平黄巾,两征西凉,收服西域,其功胜过武帝多矣!”难缠学生挥舞着双手,两眼之中冒着兴奋的光芒,慷慨激昂地说道。
以大司马和高皇帝相比,按照本朝的律法,已经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可是屋内的士子们竟然没有人出言反驳,甚至是出首告官。在他们眼里,这是十分公允的评价。再者说来,大汉的京师洛阳城风气开放,处处敢为天下先,即便是说话有些过头了儿,朝廷也不会在乎的。
“有一句谶语,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代汉者,当涂高也!”老儒生伸出双手,向下虚压,示意学生们安静下来。“听过?这是五百年前的一句谶语,为此,武帝和公孙述还有过激烈的争论。”诙谐士子朗声答道。“这一句谶语艰深难懂,从来就没有人解释清楚过呀。”壮健士子眯起了双眼,定定地望着老儒生:“老师,可是又有了权威的解释?请道其详!”
“然也!”老儒生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最新的解释,出自太原王家的家主老王述――他老人家可是德高望重的儒林宗师。他是这样解释的:当涂者,车也。车上有帷幔,帷幔者,布也!高者,双口也,这句话隐含着两个字儿,便是吕布二字!你们仔细想想,大司马敢以刀劈天,这意味着什么?即便是雄才大略如武帝者,也没有敢以刀劈天吧?你们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