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今年六十有四,虽然身体还好,西域葡萄酒能饮得一斗,胃口也不错,烧鹅也能吃得半只。但是,毕竟是垂垂老矣了!每日里总是想着,该给我的门生们留下些什么。《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谓:“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自此以后,儒生士子们,遂将立德、立功、立言作为终生的目标。”
“所谓立德,谓之创制垂法,博施济众。所谓立功,谓之拯厄除难,功济于时。所谓立言,谓之言得其要,理足可传。这三不朽中,立德,这德行便是天下人的评价,见仁见智,众口难调。便是孔夫子在世之时,他的学说也不曾为人所用。故尔,立德是难于上青天的。立功,首先要跻身官场,做到高位,恰逢其时,才有立功的可能。像班定远,与三十六人平定西域,这是百年不遇的,以良臣逢明主,再加上天时,才能做得到。想我辈读书人,不过是一介文人,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立德、立言。于是乎,便只好在立言上打主意喽!”
听到这里,王烈的心中不禁兴起了惺惺相惜之感,没想到郑康成竟然是我的知音!他年轻之时,胸怀大志,心雄万夫,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这大汉天下,无一处不可去。今日年已五十,阅尽世间沧桑,那一份儿功名之心,早已经淡了。唯一的希望便是为小民百姓们多做些什么,除此之外,便是将自己的一生心得留下来,传之后世。
“那么,立言,要立的是什么呢?又该如何立呢?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去了,也容易引起误会。今文经学说,立我的言,我的言考证详细,无一字无出处,经得起百年的检验。古文经学说,立我的言,我的言大气磅礴,观其大意,不拘泥于文字,一针见血,全是干货儿!”
“本朝的儒学,门户之风甚盛,相互之间互相援引,党同伐异,为了争一个正统地位,人脑子都能打出狗脑子来!大小夏侯《书》看不起欧阳《书》,公羊《春秋》和谷梁《春秋》不对付,董仲舒和胡毋生为了争《春秋》的正统打开了笔仗。就这样争来争去,从武帝时的五经博士争到了现在的五经十四博士。所为何来?为的其实就是各自的学术地位。”
郑玄的这番话实在是出人意料,几乎一棍子就打翻了五经十四博士,立刻立刻便激起了轩然大波。台下议论声立刻便蜂起了,几个胆大的士子大声叫道:“敢问康成先生,五经十四博士是官学,既然都如此不堪,不该去学,那我们究竟该学些什么呢?”
郑玄喝了一大杯西域葡萄酒,好整以暇地捋捋胡子,这才说道:“不错,五经十四博士的确是官学,他的的学问虽然有些缺陷,还是不错的。只是一旦涉及到本门学说的地位,便立刻要咆哮不止了。后生,若是你刚被举了孝廉,突然有人说你不合格,某甲才合格,你怎么说?换了我年轻时,也是要拎起大棒子找他狗日的算账的!这是人之常情嘛。”
郑玄的话说得幽默风趣,台下立刻响起了阵阵笑声,议论声立刻就都停止了,士子们重新安静下来,仔细地听着郑玄讲说了。“至于你们提的问题,到底该学什么?这便是老夫年轻时心中所想的,和你们现在所想得一般无二。也罢,老夫就说说一生的经历,来解答这个问题吧。党锢之祸之后,老夫身遭禁锢,杜门注疏,为的就是找出其中的答案!”
“老夫幼年之时,家境已经败落,祖父、父亲一生都未曾出仕,只在乡间务农。老夫的天资还不错,性喜读书,尤其精于算数。十二岁时,就能诵读、讲述《五经》了,此外,老夫对天文历法的造诣也很深。按理来说,老夫也算是学有小成,可以名闻桑梓了。”
“老夫十六岁之时,已经精通儒家经典,详熟古代典制,通晓谶纬方术之学,又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当地声名远播,被大家称为神童。可是迫于生计,在十八岁那一年,不得不出仕充任乡啬夫之职。不久之后,因为做事勤恳,认真负责,晋级成为乡佐。到二十一岁时,老夫已经博览群书,有了深厚的经学功底,并精于历数图纬之学,兼精算术。”
“就在这一年,我遇到了平生的第一个贵人,他便是杜密杜周甫。”
说到这里,郑玄的双眼望向南方,似乎在怀念和杜密相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