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清晨,武威郡的郡治姑臧县城,县衙边上的一个小房间里,司徒王允眼观鼻、鼻观心,闭目枯坐,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这个时段是王司徒惯常的坐禅时间,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不等,至于要闭目冥想多久,那就要看王司徒最近的繁忙程度了而定了。
自从前天进入姑臧城之后,王司徒就以长途跋涉太过劳累为由,闭门谢客直到今日。每日里除了枯坐房中,就是查看各地寄来的紧急鹰信,虽然王司徒足不出户,可是大汉天下的军国大事,他老人家还是了然于胸的。老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此言不虚也。
王司徒虽然闭目枯坐,可是心中却激荡万分,无它,中兴汉室的宏愿已经快要成为现实了!这是王司徒一生的梦想,也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最终梦想。如今梦想即将变为现实,如何不令王司徒感慨万分?王司徒毕竟是一个谨慎的人,他要迅速地判断一下当前的局势。
王司徒的情报来源有几条,来自并州王家的情报网。来自李儒的冰台,来自李肃的情报,还有来自他自己的情报体系,几条线上得来的情报一汇总,天下大事就了然于胸了。
吕安袭取长安城,董太师兵败昭武,正在向姑臧逃窜,这一系列事件在短短三日内发生,已经足以使天下震动了。经此一战,董太师的西凉军大败亏输,加上老巢被夺,估计是再难翻身了,至于残余的三五万西凉军何去何从,那就只能看贼老天的脸色了。
大司马吕布审时度势,瞅准了时机一举出手,接连占据了洛阳、长安两座名城,司隶校尉部几乎唾手可得。若是再收降了残余的西凉军,击破韩遂、马腾,那就坐拥并州、司隶、凉州,已然是雄踞天下的最大势力了。用上三五年功夫儿,消化掉司隶和凉州,休养生息,然后或是南下巴蜀,或是东出函谷关,那就看他的心意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家该怎样争取自己的利益呢?他王司徒又该怎样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呢?王司徒已经整整思考了两天了,经过无数次的推演,他已经大致得出了结论。天下士人最痛恨的就是董卓,若是想骤得大名,还是要在董太师的身上打主意。
在现在的情况下,砍下董太师的项上人头不难,难的是如何顺利脱身。王司徒虽然心存大汉,可是并没有到舍生忘死的地步,留下有用之躯为天子遮风挡雨,顺便安享一下威福,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至少,王司徒还是愿意生而为权臣,而不愿意慨然赴死。
王司徒终于睁开了双眼,他抽出笔筒里的毛笔,刷刷刷写就了了几封鹰信,吩咐左右立即寄出,然后,他伸直双臂,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缓缓起身,走出了静室。“传令,我的随身物品,立即运往长安城,只留笔墨纸砚,一车一几足矣!”
巳正时分,姑臧县城的西门外出现了数千骑兵,他们个个汗流浃背,浑身都是尘土。满脸的黄土中,一双双眼睛闪烁着惊恐的光芒。“快开城门,董太师的车驾马上就到!”骑兵们在城门下大声嚷嚷着,胡乱挥舞着手中的环首刀,看那架势,竟是一刻也不想耽搁。
姑臧城的最高军事长官是董太师的胞弟,左将军董旻,董旻虽无德才,却忠诚可嘉。他早已在西门的城楼上坐镇多时了,一看乱军来到,他立即起身,从城头上俯身下去,大声问道:“我是左将军董旻,你们可有腰牌或是太师的手令?非常时期,务必验明正身!”
“老二,我在这里!快快打开城门,我们休息片刻,还要继续赶路的!”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乱军之中传了出来。城门外的乱军纷纷退后,让出了一片空地,一个肥胖的身影策马而出了,非是别人,正是董太师!只不过董太师现在的样子有些过于狼狈了。
董太师披头散发,满身的血迹,脸上的黄土有一寸厚,盔歪甲斜,拌甲丝绦早已不见,只是用从贴身的直裾上面撕下来的布条胡乱地捆在身上。一只脚上的靴子早已消失不见了,用一块大襟儿胡乱包了包脚,就那样迎风坐在马上。胯下的西凉马不住的喘着粗气,看样子是不堪身上的重负,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开城门!准备饭食,盔甲,箭矢!把战马好好地喂一喂!准备洗脸水!把所有的医匠都给我找来!把我的那一辆八宝辒辌车赶过来!”董旻挥舞着蒲扇一般的大手,发出了一串儿的命令,没有什么重点,或者,这些命令都是重点。这,就是董二爷一贯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