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纵酒高歌之时,大司马便歌了这一首乐府,然后得意地问你祖父:‘敢问祖父,我的歌诗和力田如何?你祖父撇了撇嘴说道:‘歌诗不错,力田泛泛尔,只是你有一把子力气罢了!’大司马大笑了:‘祖父,还是你敢对我说实话!着实难得,日后可要常说。’你祖父言语便给,当时就怼了回去:‘奉先,吾老矣!你得再找几个说实话的了!’”
一听这番话,王盖的双眼立刻就瞪圆了:“伯父,大司马是如何回答的?”王隗双眼望着远方,徐徐说道:“大司马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祖父,你我相知多年,都是起于贫贱,虽然不善力田,可是终究是见过力田的。可是,后人们连耕牛都没见过,又如何识得力田?再者,我喜直言,吕安也还好,吕征就泛泛了,遑论后人了!奈何!奈何!’”
说到这里,王隗转过头来,双目盯着王盖。“这番话你一定要记住,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父亲,一个字儿都不能错!”王盖立刻闭目凝神想了一遍,然后郑重地点点头:“伯父,我全都记住了,一个字儿都不会错!”
这时,两辆车已经停在了几栋高大轩敞的茅屋前,王隗利索地跳下马,熟门熟路儿地来到谷仓旁边的农舍中,脱下身上的官服,换上布衣短褂,带上斗笠,手里拿着锄头走了出来。看见王盖满脸惊诧,王隗瞪了他一眼:“快去换上,你祖父的规矩,无论是谁,要想见他,先要耕完六分田。你再磨蹭,今日就耕不完了!”
一听这话,王盖连忙脱下华服,换上布衣短裤,带上斗笠,赤脚锄头随同王隗来到了田里。抬头一看,老王述在前牵牛,王凌在后扶犁,王晋在后撒种,三个人满头大汗,都是布衣短裤斗笠,皮肤都成了古铜色了。周围是百余个王家的少壮派子弟,都是这般模样,一个个汗如雨下,都在闷声不语地耕田。田边竖着一块大大的木牌,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凡我王氏子弟,不能力田者不得入仕为官!
王盖大吃一惊,脚下不巧触到了草根,觉得一阵刺痛,他连忙屏气凝神,跟在王隗后面干起活来。这一干就是三个时辰,其间休息了两次,王盖第一次觉得长颈大肚黑陶壶里面的苦茶是如此的香甜,等到耕完了六分地,王盖早已累得腰酸背痛了。
终于,收工的钟声响了,王盖立起身来,看着手上脚上的水泡,觉得四肢百骸全都不是自己的了。众人手上清洗了农具,把耕牛牵回,饮水喂料,用干草擦遍全身,这才真正结束了一天的力田。然后去新汲了井水,就在这草堂之前,只穿了犊鼻裤,大洗大抹了一番,互相帮忙,剃破了水泡敷上草药,用粗布裹好伤口,这才坐下来吃饭。
此时,已是明月初生,遍地月色了。王家的饭食是桌餐,每桌八人,八菜一汤,四荤四素,都是尖尖的大木盆。众人按照年资坐定,老王述说一声开饭,众人便箸下如雨,大吃起来。王家的家训是“食不语”,故而无人说活,只听得一片沙沙之声。
可是几个顽皮的子弟还是箸来箸往,斗起了剑法,你来一招黑虎掏心,我便来一招儿力劈华山。直到老王述的眼风扫过来,便低下头来装作无事人一般,待到老王述一扭头儿,立刻又斗在了一起,其中的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
终于吃完了晚饭,众人收拾了锅灶,洗刷了碗筷,最美好的时候终于到了。此时是众人自由活动的时间,有人弹琴,有人古筝,有人习书,有人作画,还有人三三两两,就这小菜儿饮酒叙话。就在这明月浩瀚之际,夜风徐徐之中,一天的时光终于结束了。
王盖跟在王隗的后面,也就是布衣短裤,来到了老王述的房间,老王述坐在案几旁,正在饮酒,王凌在下首相陪。王隗两人默默走进房中,坐在一旁,王隗持壶,给老王述斟满了一盏酒,也给自己倒满一盏,略略一举,滋溜儿一声喝了。
“把你今日的所见所闻,仔仔细细地告诉你父亲,以他的智慧,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了。”老王述将一盏酒一饮而尽,看了一眼王凌。“趁着我还活着,你们多学上一点儿,学得越多越好。如此一来,若是我死了,王家还不至于被人灭族。王隗,我为何力田,你明白了吗?”
“父亲的教诲,孩儿时刻记在心中!”王隗连忙俯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