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午时,东部鲜卑草原,东受降城。
夏育今年已经五十多了,鬓角和头发早已斑白驳杂了,只有两双眼睛还闪烁着虎虎的生气。七八年的塞外生活早已把他磨练得沉着冷静,以前的暴脾气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温和,所有人都说,原来的夏将军变了、
第一次北征鲜卑的失败,已经成了他仕途中无法抹去的污点,会伴随着他走完一生。可是,正因为这一次惨败,使他明白了许多道理。镇守鲜卑东部之后,老上司张奂和大司马吕布给他的部队送来了许多线装书。
“没事儿多读书,少喝酒,遇到人把头低一下,别好像天老大你老二一样!”在书信中,张奂老将军不客气地把夏育臭骂了一顿,却骂的他嚎啕大哭了。自从段颎自杀之后,夏育才渐渐觉察到老爷子的好处。老爷子是真心实意为他们这些老兵痞着想的。
作为大汉军界的耆宿,凉州三明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在张奂老爷子眼中,这些军人都是他的子孙辈,骂起人来可以丝毫不留情面。但是,对夏育这样的老兵痞来说,只有这样不留情面的痛骂,才会让他触及灵魂,铭记一生!
这七八年来,夏育真的做到了多读书、少喝酒,他原本就是极聪明的,是军政俱佳的全方面人才。读书读得多了,渐渐地很多原来想不通的事儿也都想明白了,正因为如此,他看明白了时下的局势,也看明白了大司马吕布的路数。
正在这时,门帘一掀,一个面色黑红的大汉走了进来,正是典农中郎将彭脱。彭脱的三十万青州兵遍布鲜卑草原,从东到西绵延数千里。他只得坐镇中部草原,不时地巡行东西两部,实在是忙碌极了。
这七八年来,两个人见了数次,早就是知根知底儿的老朋友了。当下也不用客气,彭脱自己坐下来找茶壶茶碗,倒上满满一盏凉茶一饮而尽。“你好歹有一座大城可以遮风挡雨,我却得四处奔波,人比人,气死人呀。”彭脱伸直了双腿,躺在榻上,他可不习惯盘腿而坐,一坐浑身都难受。
“去去去!把你的一双臭脚挪开!”夏育笑骂道。“臭吗?我昨晚刚洗了澡的。”彭脱当真了,低下头去用鼻子仔细闻了闻。“你个老兵痞,竟然敢血口喷人!青州兵可是有条例的,夏日三日一沐,冬日七日一沐,你还别说,澡洗多了,病可真就少了!”
夏育点点头:“是呀,不但是洗澡,并州的一切都在改变,简直一日千里!就说我这东受降城,方圆百里的大城,用了水泥,竟然半年就修得有模有样,木材都省了九成!还有工曹篆那边送过来的粮食蔬菜种子,只要按照条例种植,亩产竟然翻了三番!”
彭脱坐起来,这次是正襟危坐了。“要说种地,你不如我。鲜卑的土地肥沃,连区种法都不用,轮作法就行,亩产竟然超过了六百石!是在颍川时的两倍,弟兄们做梦都不相信,现在都高兴地合不拢嘴儿!”(这里的石是小石,六百石合582斤。)
夏育有些争强好胜了。“六百石算什么?我这边有个老农,亩产年年在八百石以上,我曾问过他有何秘籍,他笑了笑,说个十六字决:不竭地力,高低耕作,细浇漫拢,时时留意。后来我命令手下办了个学习班儿,给他千石的俸禄,手把手地教学,今年的亩产还要高些。”
“我说老兵痞,大司马据有并州、鲜卑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兵精粮足,数月之间可以聚百万雄兵,他会老老实实地做并州王吗?朝廷会继续让他做并州王吗?”彭脱看着夏育,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毕竟他是降将,有些话出口之前装饰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夏育的双眼立刻就睁大了,放出了一股虎虎生气,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彭脱许久,这才开口了。“老家伙,你这是在给我挖坑儿!你担心大司马一旦去位,你这两百五十万黄巾就成了后娘养的!不过,我也给你交一句实底儿!你都想到了,朝廷能想不到吗?朝廷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吗?你的青州兵都有想法了,我的部下能没有想法吗?有些事儿,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好了。”
“最近我听到一句话,十二年前,大司马送张奂老爷子离开九原城的时候,张老爷子曾经说了一句话。大汉不死,你便是霍骠姚!你把我这句话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大汉不死,你便是霍骠姚,可是,若是大汉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