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知远已即位称帝,才亲督军士,出发寿阳,托词北趋,邀迎故主。是时石重贵等,早已过去,差不多要到黄龙府,那里还能截回?知远乃分兵戍守,自率亲军还入晋阳。假惺惺何为。当下拟敛取民财,犒赏将士,将士巴不得有重赏,当然没有异言。独有一位新皇内助,闻知此事,便乘知远入宫时,直言进谏道:“国家创业,虽由天意,但亦须与民同治。陛下即位,不闻惠民,先欲剥民,这岂是新天子救民的本意,妾请陛下毋取民财!”知远皱眉道:“公帑不足,如何是好?”语未毕,又听得答语道:“后宫颇有积蓄,何妨悉数取出,赏劳各军!就使不能厚赏,想各军亦当原谅,不生怨言。”知远不禁改容道:“卿言足豁我心,敬当从命!”遂检出内库金帛,尽行颁赏,军士格外感激,愈加欢跃。看官道这位贤妇,系是何人?原来是刘夫人李氏。李氏本晋阳农女,颇有才色,知远为校卒时,牧马晋阳,偶然窥见李氏,便欲娶她为妻,先向李家求婚。偏李家不愿联姻,严词拒绝,惹得知远性起,邀同伙伴,夤夜闯入李家,把李氏劫取回来。实是强盗行为。李家素来微贱,无从申诉,只好由他劫去。李氏不得脱身,没奈何从了知远,成为夫妇,不意遇难成祥,转祸为福,知远迭升大官,进王爵,握兵权,李氏随夫贵显,亦得受封为魏国夫人。农家女得此厚福,可谓难得!此次知远为帝,事出匆匆,未及立后,李氏已乘隙进言,情愿将半生私积,一并充公。农家女有此大度,怪不得身受荣封,转眼间就为国母了。
这且慢表。且说辽主德光,闻知远称帝河东,勃然大怒,立夺知远官爵,派通事耿承美为昭义节度使,守住泽潞,高唐英为彰德节度使,守住相州,崔廷勳为河阳节度使,守住孟州。三面扼定,断绝河东来路,且好相机进攻。那知各处人民,苦辽贪虐,又经游兵辗转招诱,相聚为盗,所在揭竿。
滏阳贼帅梁晖,集众千人,送款晋阳,愿效驱策,磁州刺史李穀,也遣人密报知远,令晖往袭相州。晖侦知相州空虚,高唐英尚未到来,急率壮士数百名,乘夜潜行,直抵相州城下。城上毫无守备,便悄悄的架起云梯,有好几十个趫捷健儿,陆续登城。城内尚未闻知,直至健儿下城启关,纳入众人,一哄儿杀将进去,守城将吏,才得惊醒。急切如何抵御,只得拚命闯出,夺路飞跑,一半送命,一半逃生。梁晖入据相州,自称留后,一面报捷晋阳。
还有陕府指挥使赵晖、侯章,及都头王晏等,杀死辽监军刘愿,悬首府门。众推赵晖为留后,侯章为副,奉表晋阳,输诚投效。
刘知远闻两处响应,即欲进取大梁。郭威道:“晋代未平,不宜远出,且先攻取二州,然后规划大梁。”知远乃遣史弘肇率兵五千,往攻代州。
代州刺史王晖,背晋降辽,总道是高枕无忧,忽闻晋阳兵到,慌忙调兵守城。无如兵难猝集,敌已先登,霎时间满城皆敌,无处逃避,立被河东兵拘住,牵至史弘肇马前,一刀毕命。
代州既下,晋州亦相继归顺。原来知远登极,曾遣部吏张晏洪、辛处明等,招谕晋州。适晋州留后刘在明,往朝辽主,由副使骆从朗,权知州事,从朗拘住张、辛二使,置诸狱中。可巧辽吏赵熙,奉命驰至,括借民财。从朗格外巴结,相助为虐,民不聊生。大将药可俦,代抱不平,且闻河东势盛,有意归向,乃纠众攻杀从朗,并戮赵熙,就在狱中释出张、辛二使,推张为留后,辛为都监。张、辛便奏报晋阳,知远自然欣慰。
接连是潞州留后王守恩,亦上表输诚,又未几得澶州表章,乞请速援。澶州已为辽属,由辽将耶律郎五或作郎乌,亦作郎鄂。居守,郎五贪酷,为吏民所苦。水运什长王琼,连接盗首张乙,得千余人,袭据南城,围攻郎五。郎五一面拒守,一面求救。王琼亦恐辽兵来援,寡不敌众,忙令弟超奉表晋阳,求发援师。知远召超入见,赏赉甚厚,越日遣还,但言援兵即发。超驰回澶州,琼已败死,徒落得怅断鸰原,自寻生路罢了!连叙数事,为辽去汉兴之兆。
唯辽主迭闻变乱,未免心惊,乃遣天雄军节度使杜重威,泰宁军节度使安审琦,武宁军节度使符彦卿等,各归原镇,用汉官治汉人,冀免反抗,仍用亲吏监军。适赵延寿新赋悼亡,意欲续婚。他的妻室,即燕国公主,本是唐明宗女。尚有妹子永安公主,出居洛阳,延寿闻阿姨有姿,遂请诸辽主,愿以妹代姊。辽主当然允诺。即遣人至洛,迎永安公主入京。
这永安公主,是许王从益胞妹,素由王德妃抚养。石敬瑭篡唐即位,曾迎王德妃母子,留养宫中。且封从益为郇国公,继承唐祀。见二十九回。至重贵嗣立,动加猜忌,王德妃自请出外,挈领从益兄妹,往居洛阳。此时接得辽敕,王德妃是一女流,怎敢违慢,即与郇国公从益,送永安公主入京,亲主婚礼,顺便请谒辽主。辽主德光,亦下座答礼,且语王德妃道:“明宗与我约为弟兄,尔是我嫂,怎好受拜!”胡人尚顾名分。德妃令从益入谒,辽主亦欢颜相待,令母子俱居客馆。已而婚嫁礼毕,王德妃母子,向辽主辞行。辽主面授从益为彰信军节度使。德妃以从益年少,未达政事,替他代辞。辽主乃令随母还洛,仍封从益为许王。自己尚欲留主中原,命张砺、和凝同平章事,且亲临崇元殿,易服赭袍,令晋臣行入
不料礼仪甫定,那宋、亳、密各州,俱有警报,并称为盗所陷。辽主长叹道:“中国人如此难制,正非我所意料!”嗣是惹动归思,即拟北返,天气渐暖,春光将老,辽主越不耐烦,便召晋臣入谕道:“天时向暑,我难久留,意欲暂归北庭,省问太后。此处当留一亲将,令为节度使,料亦不至生变。”晋臣齐声道:“皇帝怎可北去!如因省亲不便,何妨派使奉迎。”辽主道:“太后族大,好似古柏蟠根,不便移动。我意已定,无容多议了!”晋臣不敢再言,纷纷退出。已而有诏颁下,复称汴梁为宣武军,令国舅萧翰为节度使,留守汴梁。翰系述律太后的兄子,有妹为辽主后,赐姓为萧,于是辽国后族,世称萧氏。
辽主欲令晋臣一并从行,嗣恐摇动人心,乃只命文武诸司,及诸军吏卒,随往北庭,统计已达数千人,又选宦官宫女数百名,饬令随侍,所有库中金帛,悉数捆载整装起行。萧翰送辽主出城,仍然还守。辽主向北进发,见沿途一带,村落皆空,却也不免唏嘘,立命有司发榜数百纸,揭示人民,招抚流亡。偏胡骑性喜剽掠,遇有人民聚处的地方,仍往劫夺,辽主也未尝禁止。夷夏大防,万不可溃,一溃防闲,必罹此祸。昼行夜宿,到了白马津,率众渡河,顾语宣徽使高勳道:“我在北庭,每日射猎,很觉适意。自入中原后,局居宫廷,毫无乐趣,今得生还,虽死无遗恨了!”死在目前。
行抵相州,正值辽将高唐英围攻州城,与梁晖相持不下。辽主纵兵助攻,顿时陷入,梁晖巷战亡身。城中所有男人,悉被屠戮,婴儿赤子,由胡骑掷向空中,举刃相接,多半刳腹流肠,或竟坠落地上,跌作肉饼。妇女杀老留少,驱使北去,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检阅城中遗民,只剩得七百人,髑髅约十数万具。看官试想,惨不惨呢!
辽主闻磁州刺史李穀,密通晋阳,派兵拘至,亲加质讯。穀诘问证据,反使辽主语塞,佯从车中引手,索取文书。经穀窥破诈谋,乐得再三穷诘,声色不挠。辽主竟被瞒过,乃命释归。算是大幸。
嗣因所过城邑,满目萧条,遂遍语蕃、汉群臣道:“使中国如此受殃,统是燕王一人的罪过。”又顾相臣张砺道:“汝也算一个出力人员!”虎伥原是可恨,虎亦不谓无罪。砺俯首怀惭,无言可答,闷闷的随向北行,毋庸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