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开望着夜空中耀眼的祭阵,仿佛是这世间最后余下的明亮。
与此同时,祭阵之上的仙界也开始流入黑夜,撕开了千万年的白昼。
叛军已被清剿干净,仙族人失去了敌手,更不敢靠近神禁之地,眼下只能悬在半空,陷入未知的等待。
君不见摩挲生冷的虎符,目光稍显空洞,散在茫茫四野,身旁的靖晗妤更是焦灼难安。
三界失去结界后融成了同一片天,天地间处处散落着昼与夜的碎片,交织不清。
往生祭就此横贯在天地众生每一个人的眼前。
屏息的刹那,一丁点红光闪现天边,随后,猛然划破了这片沉寂!
是一个染得殷红的囚笼。
囚笼飞坠,被一朵仙莲托住,紧接着又生出无数利箭,刺向了里面遍体鳞伤的身影!
强大的灵压从天边蔓延而来,宁嗣因瞬间闪现于天地间,强大的灵压让众人几近窒息。
他强撑着往日的平静,视线却已狰狞无比,往上,没有鹤林的人,往下,天柱微裂,底阵尽碎。
“真让人放心啊……”
宁嗣因从齿间挤出一句。
他不过在万劫不复深渊拖延了一阵,外面竟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之前对他信誓旦旦的人,如今不是灰飞烟灭,就是在袖手旁观。
“净莲……”宁婉霜认出了天顶熟悉的人影,苏云开闻言一怔,转眼就见她飞身而去。
宁嗣因落下睥睨的眼色,轻蔑地扫过人界,而凡人皆在仰望他。
“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宁嗣因瞪向这位玉华上仙。
宁婉霜瞥了一眼微裂的天柱,是她没有守好,便没有为自己辩解,只问:“那野种呢?”
宁嗣因沉下一口气,将视线转回不远处沾血的囚笼,笼中人已被囚笼绞出了满身的血。
“有这魔头在,还怕他不会来么?”宁嗣因猛一覆手,囚笼骤然碎裂,风醒受他钳制,正拼命地将痛苦的呼声藏进齿间,绝不向外示弱。
方才在万劫不复深渊,风醒几乎是靠着死缠烂打才得以拖住宁嗣因,一副躯壳不断死去活来,宁嗣因实在没法脱身去寻云清净。
可往生祭是不等人的。
阵心的漩涡如潮汐高涨,一旦过了献祭的时限,就会自然退去。
宁嗣因只好改变主意,将这魔族的孽畜抓来此地,作为饵食,等待祭品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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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族大军留守上空,见宁嗣因现身,靖晗妤立刻派人回禀九重天,等待上席号令,岂料一转眼,君不见已携剑奔向神禁之地,她当即大呼:“君不见!快停下!”
君不见一心要找宁嗣因质问叔父的事,险些没注意到眼前覆过的一层薄翼,他赫然顿住,只见薄翼正向外散出无数粉末,携着腐蚀的气息,他不得已后退。
宁婉霜从薄翼背后走出,神情冷冽,余光还担忧地系在神禁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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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行般的花茎紧紧缠在四肢,风醒根本挣脱不了。
他浑身的血都烧得滚沸,脖颈早已攀上了交错的青筋,却还能摆弄出笑意,齿间满是血,道:“你不会……得逞……的……”
“如此不惜命,就不怕净儿又失去你了?”宁嗣因别有意味地看着他,顿时有斑驳的花影铺满眼前,风醒双眸逐渐浑浊。
万丈深渊,从此离散。
“嗬……”风醒稍微松开齿间,“失去……又如何……”
哪怕放逐于生死,天差地别的他们也还是重逢了。
言辞上的挑衅未免太过苍白。
“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哪怕是……死……”
宁嗣因蹙眉,指尖微动,登时有细小的灵流覆满风醒,他接着戏谑道:“如此说来,粉身碎骨也不怕了?”
风醒体内的魔性正在暴/乱,他时而清醒时而迷乱,闻言只顾发笑。
他不止一次粉身碎骨了,偏偏命大,每次都死不了。
宁嗣因见他亡命的狼狈相,眉间越发紧锁,眸光一虚,花茎倏地生出了无数锐刺,齐齐扎进血肉!
风醒痛得失声,浑身不住震颤。
“也对,你还能筋骨重塑,”宁嗣因蜷起指尖,“那我倒要看看,是你愈合得快,还是我碎得快了。”
话音一落,宁嗣因掐紧力道,锐刺瞬间将皮肉/洞穿,穿针引线一般,绞住骨肉,发出骇人的拧响!
“呃——!”
劫难重新降临,反复折磨他、碾碎他,四肢连同心神都快被拧断了。
但他必须要继续拖延时间,拖住眼前这个玉面恶鬼,还要拖住这场毁天灭地的往生祭。
最好能拖至一切终结。
他应该这么做,他也想这么做。
熬过去就好了……
不,他不想再熬了……
可是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
紊乱的魔性崩毁了他的神智,风醒陷入混乱之中。
宁嗣因不断朝他身上施力,讥道:“看来净儿当真是你的软肋啊,不过稍微提了一句,你的心性就乱成这般,又何必再纠缠下去?”
“软肋……”
风醒双眸开始闪烁红光,他仿佛又看到天上那颗闪耀的流星,坠入不死地冗长的夜,在他近乎干涸的心里惊起了涟漪。
仰望时是神祇,平视时就是可以放在心尖上的人,低下头更成全了心底最坚韧的柔软。
于是,俯仰之间,他就可以汲取到足够的气力,撑过这颠簸的一生。
“人之所以有软肋……是因为……他们不仅在乎对方……也在乎自己……”
“我不一样……”风醒像是脱离了所有痛楚,“如你所说……我的确在乎他……在乎得不得了……”
“可我不在乎我自己……”
刹那间,风醒浑身爆出汹涌的魔气,周遭有无数火光陨落,将他身上缠住的花茎都焚毁了!
宁嗣因面前登时裂开电芒,他稍一撤步,瞬间僵住了神情——
如风般迅疾的人影,此刻已靠在他身前,掌锋切进他的心口,从身后支出!
这一击,几乎山穷水尽,风醒是要和他玉石俱焚。
“净莲!”宁婉霜一声呼嚎,宁嗣因有须臾的恍惚,堪堪回神,便咬牙将他打了出去。
风醒从天地间坠落,如飘落的枯叶,凡尘在底下,他要落叶归根。
神逐峰顶,众人仍在仰望,苏云开看着空中的人影,瞬间心如刀绞,不断迎上前,却无从作为。神禁上方的仙族人更是一阵错愕,没想到事态会突然逆转,这魔头竟舍尽最后的气力重创了净莲尊者。
昼夜在身畔不断变换,风醒眼前忽明忽暗,只有短暂的瞬间,他瞥见了背后的日光。
这是日出……还是日落?
他好像只记得这两份光景。
璀璨的一抹,从不刺眼,逐渐晕染出天际,能烧出世间最绮丽的色彩。
清泉映疏松,不知几千古。
风醒缓缓闭上了眼,嘴里默念起一个人的名字,任凭伤痛在坠落中散去,唯独含住了笑意。
那一刻,耳畔的风声变了。
他落坠的一生停在了一双臂弯里,有人用怀抱接住了他。
风醒虚开眼眸,只一眼,他就认出了此生最熟悉的眼神——携着过往种种,又曾消逝于记忆,从头来过的眼神。
“疯子,我回来了。”
他的仙尊终于回来了。
从此无所不能。
宁嗣因拼命捂住心口破开的血洞,宁婉霜赶回他身侧,众人的目光皆流向天地间那一处高悬的身影。
祭阵的漩涡里翻起了巨浪,疾风来去咆哮,一切都是惊天动地。
云清净抱着风醒,缱绻的目光向上一抬,瞬间如坠冰窟。
“外面可真是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