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鹤林。
天光穿过林叶,漏出细碎的光斑,映在宁嗣因素洁的袖袍上。他坐在青石边投喂鹤食,十几只幼鹤围着他闹个不停。水池中央盛开着各种奇花异草,灵气四溢,引来蜂蝶戏舞。
眨眼之间,一阵风来,群鹤展翅远去,宁嗣因抿着笑,不紧不慢地垂下手,在水里荡涤一圈:“蓬荜生辉啊,辅尊大人。”
“蓬莱的千山万水,不都是你净莲尊者的地盘?”君袭来到池边,颇有几分闲情雅致,“那朵仙莲倒是长得更好了。”
宁嗣因缓缓起身:“怎么辅尊大人出关之后,都会拐着弯儿说话了?”
“你是嫌我平日说话太直横了?”君袭回头望他。
宁嗣因有几分无辜,笑说:“毕竟我只是个给辅尊大人跑腿传话的,说吧,这次又要让我做什么?不会又想见惊雷将军了吧?”
君袭叹了口气:“上次托你去见惊雷,是听闻他曾来找过我,幸好天柱的事你都替他解决了,我也犯不着再同他们这些九重天的人时常来往。”
“唉,惊雷好歹也是咱们少时的旧友,人家如今不过是给九重天当差,你就立马翻脸无情了?”宁嗣因忍不住打趣他。
君袭轻笑一声,立马予以回击:“要论无情,我在蓬莱也顶多只能排第二,不是么?”
宁嗣因当然明白他的话外之意,笑容有片刻凝滞。
“今日,我是来找你的。”君袭不再与他调笑,“朝会上的事,你也都看在眼里,那些个仙族的老顽固总在明里暗里地催促重立仙主的事,却又不肯同意再办一次试炼会,你说这不是有私心是什么?”
宁嗣因笑着摇摇头:“你也得替他们想想不是?倘若办了试炼会,净儿不在,蓬莱还有哪家后辈打得过你们君家那个小霸王?如此一来,仙主之位落到君不见手上,和如今你作为辅尊代管蓬莱,不都一样是君家掌权么?都说风水轮流转,可偏偏给你们君家人拆了转盘,人家心里有怨,那也是情有可原。”
君袭不以为然:“蓬莱以强者为尊,古往今来从未有变,他们要讨公平,尽管用拳头来讨,讨不到也别求着有什么例外,如这般阴阳怪气地在朝会上喧哗,实在恼人。我身后倚着君家,不好直接对各大仙族指手画脚,只能来烦你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们安分些。”
宁嗣因先是一顿,而后语气轻巧道:“战事一起,自然就安分了。”
君袭沉着脸没说话,宁嗣因又道:“那日曾听惊雷说,九重天对天柱异动之事颇为不安,又在考虑对魔界出兵的事,虽不知这两件事之间究竟有何关连,但既然上面的人要找这个借口来谋事,咱们也可以利用此事,向那些吵闹的仙族漏点风声去,看看哪家人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争着来送死。”
君袭思索片刻,不觉扬起一个讥讽的笑:“我算是明白,为何当初乌渺那么一个固执又认死理的人,却总是能听你的劝了。”
“欸,我可不掺和你俩的事。”宁嗣因赶紧撇开关系,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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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灵荡峰众人悠哉游哉地走在山路上,几个师兄弟抱成一团,醉酒似的高歌起来,似乎还陷在中秋游园的欢愉里难以自拔。
苏云开走在最末,身边还跟着白姑娘,两人一路上几乎没怎么搭话,偶尔撞上了彼此的目光,也都各自带着怨忿,装作没看见。
“你们几个,别唱了!”王清水伸腿去踹这帮鬼哭狼嚎的师弟们,闹得这窝兔崽子嬉笑着散开,还回头冲他扮起了鬼脸。
“掌门都没发话,三师兄你急什么?”
“哈哈哈哈亏心人呗!”
“亏什么心!再说一句试试!”王清水扬起爪子扑了过去,同他们玩起了老鹰捉小鸡,陈清风叹无可叹,只觉得耳畔更吵了。
有师弟故意躲去苏云开身后,王清水一追过来就立马怂成了癞皮狗,点头哈腰地朝苏云开问好。
苏云开满是无奈,也不知道这帮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再一回头,发觉白姑娘也正看着他。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苏云开问。
白姑娘:“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苏云开:“……”
此时,迎面走来两个百花门的弟子,原本聊得火热,见到灵荡峰的人却像见鬼似的,急匆匆绕开了,嘴里还嘀咕道:
“反正我还从未见过司掌门在人前如此动怒,连‘不知好歹’都骂出来了!”
“你不想想,西山岭的雁掌门都挨了一顿训呢!若非如此,五峰会盟也不至于闹得不欢而散,门主更不会大半夜派我们出来巡山,想着挽回个脸面……”
灵荡峰众人顷刻安静下来,他们今夜倒是玩得尽兴,居然忘了还有五峰会盟这回事,一句“不知好歹”虽不知骂的是谁,可不免听得心头一冷。
陈清风本想关切几句,可苏云开面不改色,似乎并不在意,他也不知要从何问起。众人只好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心虚之余,临近山门,却被山门前站着的人影骇破了胆!
“钟、钟师兄?”陈清风认出了钟恪,小跑上前行礼,发觉钟恪身边还站着一位鬓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手里握着的正是白石峰的镇派之宝,仙门名剑之首的,木人剑。
“司掌门?!”
陈清风一声惊呼,吓得身后的师弟们险些腿脚一软,给这位老人家跪下。钟恪客气地对陈清风回了礼:“陈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掌门与我已等候多时了。”
陈清风神情一僵,倒不是因为堂堂仙门之首大半夜还守在他们门前,而是钟恪这等仙门骄子竟破天荒地唤了他一声“陈师兄”!
陈清风不知回他什么好,愣愣地一笑带过。就在此时,司掌门的目光直奔最远的苏云开而去,像有暗流涌动:“苏掌门,可还记得老朽?”
苏云开倏然变了脸色,似乎没想到司掌门会亲自到灵荡峰来,他匆忙迎上前,携着几分歉疚:“司掌门这是什么话,外面天寒,还请入门一叙。”
“不必了。”司掌门一口回绝,“老朽过来就是想看看,连五峰会盟都请不动的苏掌门,还会不会给老朽一个薄面,去老地方聊上几句。”
苏云开自知理亏,低垂着头,几番为难之后苦笑道:“云开知错了,这就随掌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