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长棍吟啸,飞旋着卷入剑影之中,青谷弟子率先开招,袁烁毫不迟疑,反握北虚剑向上一抗,全场顿时荡开一阵罡风,人群中发出惊叹。
聚英会最后一战。
两人被狂乱的气流裹挟,纷纷撤开半步,袁烁趁势提气,北虚剑刹那绽放光华,耀眼夺目,青谷弟子横棍在前,被剑气逼退至擂台边缘。
此时惊呼又起,只见青谷弟子将长棍向前一探,俯身后踢,竟是以惊人的柔韧度将这一脚踢向高举在手的北虚剑,为自己解围。
袁烁匆忙闪身避让,青谷弟子以此脱离险境,长棍鞭笞在地,借力弹起,袁烁俯身腾挪,反肘向上挥斩,“嘭!”,再度爆开刺眼的光芒,擂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
“漂亮!方才还以为夺魁之战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呢!”
“北虚剑法果真名不虚传,这般破竹之势,没了少盟主的星璇剑法相抗,谁能压得住啊?”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人家江盟主还在那边看着呢!别一口一个少盟主了!”
“这青谷来的小子远比我想的要耐打啊,不过他就一根破铁棍子,在北虚剑面前总归吃不力不讨好!也就能挣扎这一时半会儿了!”
……
城西几乎堵得水泄不通,长街尽头密密麻麻,压得一片乌黑,人们摩肩接踵,纷纷高昂着脖子,看得是津津有味,忘乎所以。
武宗堂众兄弟屈居在长街拐角,霍刀勉强踩着一堆破鸡笼,才得以冒出头来看个真切,此时台上势如水火,他的头不自觉地跟着左右摆动,随后大骂道:“这打的是他娘的什么?”
一个初入武宗堂不久的小少年天真地仰起头来:“二堂主可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霍刀拼命拽着手里的拐杖,生怕旁人推搡将他挤了下去:“还能有什么门道?对手太弱,用的还不是同一类兵器,袁烁憋了一肚子大招施展不开,一点儿也不痛快,难看死了!”
霍刀公然在此大放厥词,引来无数侧目,那些本要打抱不平的路人却在认出他们是武宗堂的人之后,将“有本事你行你上啊”这句话都生吞了回去。
这句话还真不敢骂到武宗堂头上。
小少年听得一愣一愣,其余兄弟却在一旁得意道:“这也不能怪袁少侠他们,毕竟前几次的夺魁之战,咱老大已经把口味养刁了!唉,倘若少盟主没有退出,或许还能一看……”
“说起前几次,就拿三年前霍老大和西山岭掌门的那一战来说……啧啧啧,我是没法跟你形容了,反正我全程不敢眨眼睛,真的绝!”
“哎,我也记得!仙门的功夫果真是又好看又强悍,不过咱老大还是更胜一筹,见招拆招的功夫绝对是独步天下!没人比得过!”
霍刀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一帮蠢货纷纷卖起乖来,都快将霍潇湘那混蛋吹上了天,顿时心生忿懑:“吵吵什么!人都不在这儿还拍什么马屁!都给老子把嘴闭严实了!”
众人:“……”
正当此时,袁烁的耐性被消磨殆尽,而两人修为的深浅也逐渐拉开了差距,青谷弟子矫健的身姿开始显现残影,前期的猛攻已然耗费了太多气力,他挥舞长棍的速度迟钝了不少,侥幸逃脱剑气攻袭的机会只会越发渺茫。
袁烁却是越挫越勇,他的心里始终掬着一团火,似乎蔓延至剑锋上了,斩得凌厉,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曾经在擂台上的惜败、密林里的受辱、江湖中的调侃,此刻全都变成了取之不尽的薪柴,一口气全添进了这把火,烧得血脉贲张。
“我要赢……”
“要赢!”
电光火石之间,北虚剑迅若鬼魅,剑气暴涨之下竟一剑削断了青谷弟子手里的铁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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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
就在一墙之隔的江府内,江信挥出的剑影多了一丝摇晃。
他垂下剑尖,拭去额上的细汗,抬头望着梧桐树随风摇曳,而外面的山呼更是浪起潮涌,不断拍打在耳畔,抛出万千细小的钩子抓挠着他的心——他本该置之不理,却又实在忍不住。
庭院外的护卫听见异响,回头看他,只见江信孤身一人站在树下,望着墙外的天,眼里簌簌流光,一时心有不忍:“少盟主,我看外面打得挺热闹的,要不要出去瞧瞧?”
“不必了……”江信知道父亲还在外面坐镇,倘若自己贸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只会让前段时日苦心经营的谎话一朝破灭,所以他只能安心藏在此处,等待一切尘埃落定,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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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冷烈,不断搅动着满场躁动的心,阳光逐渐掩进厚厚的云层里,天色骤然转阴。
云清净懒散地坐在西城门最顶上,俯瞰底下的凡人打闹嬉戏,又忍不住悄悄瞥向一旁——风醒正坐在身边,不吵不闹,聚精会神地欣赏着比擂。
“这下要怎么打呀?看来那个什么虚门的人马上就要赢了!主上你说是不……”祥瑞看得入神,正想与人分享,奈何一回头,见云清净一门心思地端详着身边人,祥瑞又恻恻地闭上了嘴。
风醒却笑着替仙尊答道:“他说是。”
祥瑞更为羞惭。
几绺发丝迎风翻飞,时而掠过那一双笑起来会格外欠揍的凤目,让人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汪洋大海。
此人本该是恣意嚣狂的,却总喜欢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以前,云清净是横竖都看不顺眼的,如此的忽阴忽晴、忽悲忽喜,令人不安,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不安已然烟消云散,反倒是有他在才得以心安。
云清净恍惚地伸手握住颈上的星宫蓝玉,这是娘亲留下的唯一。过去在蓬莱的时候,他时常会觉得孤单,便对这玉佩说说话,聊以慰藉,可自从来到人界,他忽然就很少这样做了,甚至一度忘记了孤单是何滋味……
好像身边多了谁。
“这位袁少侠也挺有意思,这时竟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停下来了。”风醒毫无预兆地开了口。
云清净茫然一震,这才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擂台,道:“啊?为什么?”
青谷弟子被剑气打翻在地,手里还死死攥着断成两截的铁棍,就是如此一个微小的举动,让袁烁的心思有了片刻动摇——对于这个青谷弟子来说,很少有人知道他姓什名谁,有什么来头,他就像一粒误入的尘埃,在光鲜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可他仍旧与自己拼到了上百招。
袁烁堪堪出神,那青谷弟子复又跳起身来,打算用断裂的双棍继续相搏,人群前后呼喝连连,只见双棍猛然砸了过来,袁烁迅速持剑对挡!
江海年像往常一样端坐于观战席上,神情肃然,满含威仪,整个人静如古潭,他右手边的桌上放着一个锦盒,里面装的是即将交付出去的魁首印。
两侧一字排开,坐着各门各派的长老宗师,包括北虚门的掌门,此刻,这位掌门显然有些按捺不住了,目光不停在擂台上的袁烁和身边的魁首印之间来回交替。
“人常常会触景生情,说不定这位袁少侠看见对手如此顽强,一时想起了自己吧。”风醒幽幽地说着,云清净顿时开悟了许多。
莫名地,云清净的脑海里闪过另一个人,那人与自己也挺像的,同样遭受了平白的横祸,不慎陷入泥泞之中,如今经历一番浮沉,熬到了雨过天晴,也不知今后将如何打算……
“那姓霍的跑哪儿去了?少盟主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怎么到处没见他?”云清净藏着心里的念头,顺口提了一句。
风醒一耸肩,笑道:“霍兄一向有他自己的想法,仙尊还是放宽心吧。”
云清净咂咂嘴,不再浪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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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上人影交织,胜负越发明晰。
袁烁见那青谷弟子已是强弩之末,便与观战席上的掌门对视一眼,随后撤回剑锋,青谷弟子双棍在手,忽然扑了个空。
下一刻,当他再抬眼时,袁烁手持光芒四溢的北虚剑,左右猛斩而来,搅起了一片逃无可逃的剑海!
“唰!唰!……”
北虚剑在强劲的攻势之下削铁如泥,青谷弟子手里的双棍断成了无数截,最终落败!
袁烁剑锋一扬,向四周示意,观战的人迟疑了片刻,纷纷爆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赢了!新的魁首出来了!”
“北虚门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好!烁儿,做得不错!”掌门即刻站起身来,在一众钦羡的目光里对台上的袁烁高呼,又急匆匆地回过头来,意有所指:“江盟主,你看这……”
掌门的目光更加张扬而赤|裸地落在魁首印上,江海年有片刻恍惚,却很快平静于那游刃有余的笑容里:“恭喜袁少侠,也恭喜北虚门。”
江海年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锦盒——当刻着“武”字的魁首印映入眼帘时,他觉得指尖变得凝重了不少,只得小心翼翼地托起沉甸甸的魁首印,使其重见光明。
尽管这光明还有些晦暗。
阴云交织,彻底吞噬所有阳光,平地掀起乱风,似乎要下雨了,可空气里却干涩得厉害。
江信的喉咙也干涸得说不出话来,外面越是闹得汹涌 ,他越是在院里拼命练剑,越是逼着自己忘记这一切。
倏地,他乱了气息,胸膛里像是破了一口风洞,陡然跪倒在地,长剑在地上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父亲……”
江海年拿起这枚魁首印,竟有一丝不舍。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见证了多少次这样的时刻,却始终没等到锦盒原封不动,载着魁首印回到江家的那天。
但他还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欣然开了口:“众所周知,这段时日江湖并不太平,给诸位添了不少麻烦,江某对此歉疚不已,好在聚英会创办以来,从未有过半道崩阻,也多亏了诸位的鼎力支持……”
沸腾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武林一开始举此盛会,是为了招揽江湖上的能人志士,襄助边境的战乱,如今天下太平,聚英会也渐渐回归本色,成了各派武学切磋进步的地方,但无论古今,皆是怀着赤子丹心,从未变过,所以——”
江海年一步步迈上擂台,袁烁眼睁睁看着魁首印离他越来越近,心潮澎湃。
“所以,江某希望这枚魁首印交出去的不仅仅是响亮的名头,还有名副其实的担当,于己,于人,于武林,抑或于整个天下,担的是道义,而不是各种莫须有的罪名!”
寂静的人群顿时哗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仿佛有哪片逆鳞被深然触及了,那些欢喜的目光也像头顶这片天似的,霎时阴沉下来。
霍刀遥遥望见江海年笃定的神情,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来这老东西还不算瞎得厉害。
他冷然发笑,而身边却哭了一众兄弟:“呜呜呜呜终于有人肯为老大说话了……”
霍刀:“……”
“闭嘴!说你老大了吗!就这么喜欢把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啊!”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然而,就在袁烁即将接过魁首印之时,不知何处飘来一句:“他不配做这个魁首!他是暗影!”
“对!北虚门这些年都是靠着做暗影赚的钱财发家的!谁知道这姓袁的背地里做过什么勾当!”
袁烁瞬间色变,大呼道:“我没有!”
“之前天鸿城里出现了许多无脸的死尸,你敢说不是你伙同其他暗影干的?”
“他自然不敢承认了!“铁膝”林显上吊自杀,就是他们暗影败露之后的下场!”
“你!”袁烁赫然顿住,他环顾四周,那些在底下叫嚷的、煽风点火的,举手投足间竟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难道,他们都是曾经一同在暗影里共事的人?原来摘下那层黑色的面罩,里面藏着这么一副人模狗样?
“你凭什么这么说!这么了解,你不也是暗影?!!”袁烁愤而用剑指向鱼龙混杂的人群,观战席上的掌门慌了神,忙呼道:“烁儿!别乱来!”
江海年敛起眉头,转手将魁首印收了回去,袁烁更为无措:“不是的!江盟主!您别听他们胡说!”
云清净瞧着底下越发乌烟瘴气,觉得好气又好笑,风醒禁不住一声长叹,却在目光飘远那刻戛然而止,神情像是瞬间浸入水里,闷得厉害。
他似乎看见了什么。
江海年护着魁首印,无可奈何道:“袁少侠,此时不解决这些,今后只会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