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顶端透下一丝亮光,刺穿地下幻境,寒鸦一族无人喧哗,纷纷举头仰望。
云清净愣怔良久,不自觉地将风醒抓得更紧,喃喃问:“去……去哪儿了?”
风醒凝视着跪坐在地上的十三,眉头深锁,幽幽一答:“回家了罢。”
云清净心下微凉,蓦地,玉佩震荡起来,他伸手将其握在掌心,触碰的瞬间,眼前涌进一束光,朦胧的光华里有无数刀戟厮杀的景象……
岩浆环绕的赤地,横剑自刎的背影,两败俱伤的结局,一切残影交织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
云清净松开了手,咳嗽起来,风醒将他轻轻放回地上:“仙尊是要出去么?”
“丫头他们还在外面……”云清净兀自朝光源底下走去,摇摇晃晃,根本使不上力。
风醒回头瞥了十三一眼,遂追上前去,一手揽过云清净的腰:“得罪了。”
云清净:“?”
两人倏然腾空而起,从透光的树洞里钻了出去,云清净恍惚地望着他,没想到这死疯子的轻功已臻化境,倒真如一阵风似的,毫不费力便将他送回了枯树林。
风醒彬彬有礼地收回了自己过于放肆的手,笑道:“仙尊一直看我做什么?”
“你管我!”云清净挪开视线,随之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狼藉!
箭簇飞掷满地,俨然地上生出的一丛铁枝,让人无处落脚,零星几处血迹斑斑,云清净忙冲了上去,用指尖一蘸,血还是温热的。
“喂——!”云清净朝周围高喊一声,只剩回音荡漾,“人呢?”
风醒循着打斗的痕迹,绕开几处密集的箭丛,来到一处骨坑前,他右手轻挥,地面眨眼升起一阵风,将落叶扫开,露出更大片的布满细微纹路的血迹,像是什么人受了重伤,不小心跌落浅坑,还顺带倒霉地滚了几圈。
“不太妙啊……”风醒低声说道,不远处的云清净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当即从地上抓起一颗石子扔了过去:“别胡说!”
风醒眼疾手快,稳稳地接住了飞驰而来的石子,云清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正想继续往步道里追,身后的树洞忽然传来一阵轰鸣。
“君上!”十三率领部众从树洞里穿了出来,一时间群鸦乱舞,绕着巨树疾飞,与漆黑的夜几乎融为一体,满头扑簌簌的声音乱响。
风醒回身见十三快步走来,简单检查了几支箭簇,说:“是西宇文的人。”
“西宇文?”云清净暗觉不妙,“他们来干什么?”
十三虽无战意,但敌意仍然沸腾着,他不肯看云清净一眼,只当是风醒在问话,不情愿地答道:“鸦皇今夜邀请了西宇文的人前来议事,可惜半路……”
他本想说半路出了岔子,可这个岔子终究是他自己引起的——他早就得悉北原叛乱的始末,却隐而不报。此次受命北上探查宇文氏的消息,他深知寒鸦一族牵涉其中,必定逃脱不开君上的责罚,于是自作聪明,用苦肉计使自己重伤,将风醒引来树巢,困于密室之内,好让自己能够妥下心去劝服鸦皇,以为可以自如地从中斡旋……
绞尽脑汁,千筹百划,最终却低估了鸦皇和这位新任魔君,也高估了自己。
十三犹如咽下炭火,许多话在嗓子里烧得生疼。
云清净没有多想,只念及墨倾柔等人的安危,便自觉地走开了,风醒这才道:“有话不妨直言。”
魔鸦落在光秃的枝桠上,茫然地俯视平地上的两人,无数双宝蓝色的眼眸泛出血丝,在黑夜中透出诡异的光亮。
十三双臂颤动起来:“君上,鸦皇他……”
风醒合上双眼,地底的灰飞烟灭还萦绕在脑海之中,他重新睁眼审视十三:“一个人若是不能把复杂的事情变简单,就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把简单的事情变复杂。”
十三猝然一怔,懊恼复又涌了上来。
“世间生灵,生老病死皆是必然,可这种必然来得完全不是时候。你看看这次,一切误会和仇怨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牺牲便不期而至,我想你精心设计良久,应当没有料到这种结局吧?”
对此,风醒只觉得可惜,他望着沮丧的十三,又抬起头来环顾周遭的魔鸦们,终是有所妥协。
“鸦皇纵然固执,也是为了一腔忠义而固执,当年的仙魔之战对整个魔界的打击都是催心噬骨的,鸦皇放不下实属正常,没人苛责,更没有资格苛责。就算今晚没有牺牲,也并不意味着将来没有牺牲,死亡不过是宿命罢了……”
是啊,哪怕当年父亲没有将仙魔大战的功劳让给赤魈,那些痛恨风家的人迟早会找到另外的借口来栽赃诬蔑,结果并无不同……
宿命,果真是上天赐予失败者最有用的托辞。
十三心如刀绞,再度跪倒在地:“君上!都是十三做错了!若非我自以为是,今晚的事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您……您杀了我吧!”
“看来我方才说的话算是白说了,你这动不动就请罪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风醒不再理睬他,兀自朝巨树走去,这棵苍劲的古树屹立于此,不与世扰,连方才剧烈的震荡都没能伤及它一分一毫。
风醒将手覆在树洞前,黑雾迅速凝结,进而退散开来,没有掺杂任何幻术,巨树露出了原本的树皮——树洞真真切切地消失了!
“寒地苍翠,幸埋忠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