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背着一箩筐胡萝卜回寺,经过吹雪村的时候, 见左右无人注意, 他快步拐向了村口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院中,一个黄衣少女正哼着歌儿晒着腊肉,青松推门而入:“女郎真是心宽, 到了这境地还有心情唱歌。”
“这境地怎么啦?失恋还不让人活啦!”元臻臻瞟了他一眼, 皱皱鼻子:“怎么又吃胡萝卜?人都快吃成橘黄色了。”
青松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冬天村里头没啥菜, 就这个和木耳能吃。要不就是腌酸菜了, 可你不是不爱吃么。”
元臻臻撇撇嘴, 没有辣椒的冬天真难熬啊,连个火锅都吃不到。
青松低声道:“元女郎,小僧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件事:师父接到上雍来旨,请他去九龙寺当国师, 师父决定带青澄一起去。”
什么?!
元臻臻瞪大眼睛, 以为自己听错了,观逸大师不是知道沈焕的事情么?怎么还把他往虎穴里带?
“怎……怎么会选择大师去当国师?”大师的名声是怎么传到上雍去的?难道是大秦皇帝发现了青澄的身份?!
“小僧也不知道, 圣旨是今早到的,师父明日就会出发。所以小僧特地来通知女郎, 你要跟着进京吗?”
见元臻臻沉思不语, 青松纠结了一会儿, 终是忍不住道:“小僧不知道你和师弟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但我看师弟这几天郁郁寡欢, 你也神思不属的, 你说你们俩这样互相折磨有意思嘛?和和美美的多好, 还能说服师父让师弟还俗。”
有意思啊!当然有意思了,小别胜新婚嘛!你这种大老粗怎么会懂呢。
青松自然不知内情,那日他路过吹雪村,看到元臻臻正在打听租房的事,便好奇地上前一问。
这才知道她和青澄闹矛盾了,因为暂时无法调和,彼此需要冷静,所以元臻臻离开了梵天寺,独自下山居住。她还要求青松发誓,决不告诉任何人她住在这里。
青松一边发誓一边想,男女之情可真是麻烦啊!他还是这辈子都守在寺里好了。
“去!当然要去!”元臻臻神情坚定地站起来:“就算是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得去啊!”
只是跟着他们到底不便,她决定自己先前往上雍,在城门口等大师他们。
未免景袖担心,元臻臻没有告诉姐姐自己要进京,只交待了守山门的弟子,若是同知夫妻来,就说她跟随观逸大师云游去了。
元臻臻把自己拾掇了一番,打扮成少年不说,还照着上一个世界的法子,用胭脂在脸上画了几块不算吓人但足以遮掩容貌的胎记,最后背个包袱,纶巾一戴,就出门了。
若是从前,经过各个地界还需要官府文书证明身份,出趟远门手续还挺复杂。但这些年,皇帝白鸿只知寻仙问道、长生不老,越发怠慢政务。上行下效,眼开眼闭,现在在大秦地界上行走就容易多了。
从盛州到上雍一般都走水路,景袖之前塞给元臻臻不少银两,她行事又低调,所以一路上过得还算安逸。
半个月后抵达上雍,这里到底曾是景臻生活过的地方,指不定就会遇到熟人把她认出来,未免节外生枝,元臻臻就不进城了,直接去了城外的九龙寺。
九龙寺是大秦皇家寺庙,供奉着历代帝后的牌位,各种宗庙祭祀活动也在这里举行。在皇帝专注于炼丹和长生之后,这里就变得尤为重要,三天两头要举办一场神神鬼鬼的活动,可白鸿的身体却还是每况愈下。
“嘿,我听说,之前的住持瞭凡大师,是炼丹的时候炉子炸了,给炸死的!”
“不是吧,我对门邻居的三婶的四丫头的小叔子就在庙里,他说瞭凡是因为炼丹不利,被上头给[哗——]了,放血祭炉子的!”
“唉,不管如何,真是谁摊上谁倒霉。”
“嘘!小声点,你也想被[哗——]了啊!”
说话的茶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对面的人吓得一缩脖子,声音小了许多。元臻臻如今在这家大茶馆当糕点师傅,因为包吃包住,离九龙寺又近,她对这份临时工作很满意。
茶馆是个八卦汇集地,诸如此类的对话她每天都能听到不少,也不知真真假假,但归结起来,有一些话题总没错:九龙寺上一代住持瞭凡大师死于非命,原因是辛密,众说纷纭。
皇帝不打算再设立一个新住持,而是在大臣黄驰的建议下,把著名的盛州梵天寺住持观逸大师请了过来,封他做国师。
至于为什么会选梵天寺,原因竟也出在那素斋上。不过因为盛州、上雍两地实在相距甚远,那名声就变了味,从梵天寺有“好吃的素斋”变成了有“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宫里那位大爷一听就心动了,立刻下旨把观逸招了过来。
观逸大师三日后才抵京,他让青澄和秋鹿先去九龙寺,自己跟着迎候的宦官进宫去拜见皇帝,接受国师的册封。在宫里浩浩荡荡做了一场法事之后,才来到九龙寺。
因是皇家寺庙,一些年老的达官贵人常年住在这里休养,所以寺中男女侍者络绎不绝,要插进一个秋鹿实在是容易得很。
元臻臻打听到观逸大师进寺了,便明白青澄和秋鹿一定也在寺里,她当然不敢进寺去,万一被秋鹿或者哪个贵人撞上就惨了。
绕着寺庙走了一圈,元臻臻终于发现一个绝妙之地:在寺庙后山有一丛俊逸挺拔的翠竹林,她站在山石上,能透过院墙上的雕花镂空看到庙里的情景。
青澄喜欢在林间打坐诵经,她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于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元臻臻爬上山石,踮着脚往寺庙里看,果然看到了一道长身鹤立的熟悉身影。青澄静静盘坐在蒲团上,山风飒飒,将深碧的竹叶撒在他纤尘不染的雪白僧袍上,唯美如画。
从元臻臻的方向,可以看到他四分之一的脸,青年颧骨微凸,下颌收紧,明显瘦削了许多。最让元臻臻难过的是,他整个人深沉而内敛,即便阳光泻落,也驱不散他浑身上下浓浓的阴霾。
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阴郁呢?是她吗?
元臻臻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眶一点一点发红泛酸。一声哽咽从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她连忙捂住嘴,死死咬住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也不知那人是否已经释怀,现在还是不方便和他相认的吧……
正痴痴望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位蓝袍青年朝这里走来,金相玉质,玉树临风,一看就是哪个世家的贵公子。
侍卫们自动散成一圈守在周围,大约是元臻臻这一面有墙又靠山,竟没有人警戒,倒是给了她一个偷听壁角的机会。
贵公子径直踱步到青澄面前,不说话,只细细盯着他看了许久,表情从疑惑到喜悦,又带着叹息和遗憾,直到青澄都被那目光压迫得受不了,才沉声道:“敢问施主是?”
青年灿然一笑,眉目俊美如神:“阿焕还记得孤吗?”
青澄悚然站起,惊疑了许久才道:“……三公子?”
青年的笑容划开更大的弧度:“果然不愧是孤的阿焕。可惜你看不见,不然你就该知道,孤现在可比你长得高了哦!”
青澄比他大一岁,小时候长得比他高,他不服气,总喊着将来要超过他。如今得偿所愿,却也知道,对方这些年过得有多清苦。
青澄似也想起当年的玩笑话,无奈地摇摇头:“公子怎知我在此处?”
青年说:“你大概不知道吧,黄太傅和你父亲沈大人是同年好友,而太傅和观逸大师又早有交情,不然大师当年怎会碰巧出现搭救你们。这回也是他向父皇举荐,才让大师进京来的。带你一起来,自然是为了你的家事。”
青澄听得怔在原地,原来自己死里逃生,还有这样的内情……
他苦笑一声:“就算沈家得以平反,也已经没人了。”
“怎么没人了,你不是人么?”青年浓眉一挑,正色道:“当年孤年纪小,无法给沈家做主,如今孤已经监国,景裕也死了,阿焕你且耐心等着,孤和太傅一定会竭力为沈家翻案的。”
青年一双清澈黑眸中满是自信和笃定,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天潢贵胄气息愈发浓厚,仿佛天下很快就会被他尽在掌控。
青澄捻了捻手里的佛珠,沉默良久,才躬身肃拜:“沈焕多谢殿下,叫殿下和黄大人费心了。”
青年笑:“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元臻臻听到这里终于能够确定,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就是当朝太子白钧。
白钧是皇后所出,在皇子中序齿排行第三,所以青澄才会称他为“三公子”。
他虽从小被立为太子,储位却不是无懈可击的,什么皇后不受宠啊、几个兄弟夺嫡啊、朝臣的站队啊……也是乱七八糟焦头烂额。
元臻臻在茶馆里听到不少关于他的八卦,情节和小说里写的差不多。不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太子已然监国,国本愈加稳固,登基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不过,沈焕和太子竟是认识的,这倒有点出人意料。沈大人的案子发生在十二年前,那时沈焕才七八岁,和太子大约是幼时玩伴。分开这么久还能记得为玩伴抱不平,不管太子是看在当年情谊的份上、还是为了收买人心,沈家这次都极有可能会沉冤昭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