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侍女对视一眼, 微微点头, 随即挑灯引路, 带她去见秦焕。元臻臻忽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唉不就是去吃个饭么, 搞得这么隆重干嘛, 她还是更习惯穿简便的男装啊!
前厅灯火通明, 秦焕独自一人坐在桌前, 正垂眸沉思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霎时一凝:
熟悉又陌生的少女裙袂翩跹, 款款而至。青夷山里那个勇敢能干的小蜜蜂似的少年褪去伪装, 竟比他想象中更为明珠生辉,端丽无双。
秦焕眸光含笑,满是惊艳之色:“臻臻睡醒了?快来坐。”
元臻臻高高兴兴地坐到他身旁。侍女们随即上前试毒、布菜,然后在乖觉地躬身退下。
“不知道臻臻喜欢吃什么,所以让膳房多备了些菜,你随意取用。”
“谢谢苍梧, 这也太多啦!”元臻臻笑眯眯扫过满桌佳肴,然后不客气地扒了两条烤鸭腿下来, 一条自己狼吞虎咽了, 另一条用小银刀切碎,喂到秦焕嘴边:“苍梧, 来——!”
他微笑着张嘴, 由着少女一点点喂食。
喂着喂着, 元臻臻想起一事,略略皱眉:“苍梧,你给我的这支凤簪,我觉得——”
秦焕像没听见一样截过话头:“今夜云州城中有放灯祈福仪式,想不想去看?”
“呃……好啊好啊!”元臻臻惊喜不已,立刻忘了刚才没说完的话。放灯活动她早有耳闻,却从来没机会参加,一直心痒得不行。
秦焕向她介绍了云州城的种种风物、明日他们可以去玩耍的地方等等,听得少女满脸向往:“苍梧你懂得真多啊!这么偏远的府城,你居然也能了如指掌。”
秦焕微微一笑,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非也。只是答应过要陪大哥游历江湖,所以提前做了一番功课。”
小小的甜蜜几乎溢出唇角,元臻臻红着脸闷头扒饭,心里却想着:攻略目标她都快拿下了,试炼考官怎么还不出现呢?
饭后,秦焕带元臻臻去逛集市,楼重徐和几个侍卫跟在他们身后,隐没在人群中。
夜晚的云州城,鱼龙旋舞,笙歌如缕,才子佳人三五成群,熙熙攘攘。元臻臻被满街的花灯映得眼花缭乱,秦焕问她想买哪一盏,她纠结了半天挑不出一个最爱的来。最后还是秦焕做主,选了一盏绘着少女骑马踏春的花灯送给她。
元臻臻很高兴,也挑了一盏回礼,灯上有山川河流,雄鹰翱翔。
秦焕挑眉:“游山玩水?”
元臻臻摇头,咬着唇指了指山巅那一对鹰:是比翼双飞啦!
秦焕恍然大悟。
烛光下的少女梨涡浅浅,脸颊绯红,他心里一动,身体情不自禁地靠过去,手臂环住她纤薄的腰背,将人轻轻带入怀中:
“臻臻……”
秦焕叹息着,声音如春水潺潺,酥软了元臻臻整个心房。她羞涩地“嗯”了一声,顺从地搂住他腰身,小脸靠在他肩上:“阿焕……”
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久,她终于能顺理成章地唤出那个徘徊在心底的爱称。
秦焕被这两个娇糯的字击得浑身一震,像是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忽然从灵魂深处苏醒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丝丝缕缕弥漫而出,他如饥似渴地将元臻臻拥得更紧,在她耳畔轻声道:
“臻臻,这支凤簪原本有一对,大的那支随我母妃下葬了,小的这支,母妃让我送给未来的王妃。你……愿意替我收着吗?”
元臻臻心尖一颤,脱口而出:“好。”
定情信物,收下就不许反悔了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交颈拥抱,任凭周围火树银花,笑语喧哗,他们兀自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享受着这一刻的喜悦和美好。
云州民风开放,路过的人们非但没有反感,还向两人投去或祝福或羡慕的眼神。元臻臻愈发羞涩了,脸埋在秦焕怀里,怎么也不肯抬起来。
一声轻笑从他胸膛里传出:“快到时辰了,臻臻不想去放灯了吗?”
“想……”元臻臻不情不愿地松开他,被他牵着手向护城河边走去。
河畔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男女,盏盏小河灯在水面上明灭闪烁,荧荧煌煌,宛如九天银河坠落凡间。元臻臻也取了一盏,在灯芯的小纸条上写下心愿,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秦焕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楼重徐慢慢走到他身后:“公子。”
秦焕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离开元臻臻:“如何?”
“两位姑姑说,元姑娘仙姿佚貌,举止尊贵,绝非小家之女。她们二人一位是从前太后宫里伺候的,一位是尚仪局出来的,见过的官宦小姐不知凡几,所以可以确定,元姑娘并非我大梁贵女。”
“我也发现了。”秦焕微微颔首:“她嗜咸。方才用膳,我们梁人喜爱的甜食,她几乎都未碰,倒是浓油赤酱的菜,用了不少。”
楼重徐低声道:“元姑娘应该也不是西隋人,不然当初早就被认出来了。这么看来……”
答案呼之欲出。
“北燕的线很久没动了吧?让他们动动筋骨罢。”秦焕注视着那道纤袅的倩影,缓缓道:“三品以上公侯将相,家风开明的,看看哪家走失了十六七岁的姑娘。”
顿了顿:“包括宗室。”
楼重徐没想到他能把范围框得这么细,心中更加笃定了那少女在秦焕心中的重要性,于是沉声应下:“是。”
元臻臻跑回来的时候,楼重徐已经隐没于人群了。秦焕与她十指相扣,慢慢往回走:“臻臻刚才许了什么愿?”
“嗯……希望阿焕平安、健康、快乐呀!”
秦焕失笑:“都是我的吗?没有你自己的?”
我啊?我当然是希望能快点推倒你啦!元臻臻窃笑着摇头:“没有。”
秦焕笑而不语。
第二天,两人又一起去城外的扬春湖泛舟垂钓,元臻臻一时兴起,在湖边摆了野餐,架起篝火烤鱼吃。
烤着烤着就想起前一世的焕焕,将本命仙剑稚燕来串鱼,然后用三昧真火烧得稚燕嚎啕大哭的糗事。她看着秦焕笑得不能自已,而后者一脸懵圈,无奈地摇摇头,任由她去发痴。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着烤鱼,楼重徐忽然上前,轻声禀道:“公子,小公子到了。”
两人俱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秦玏来了!
于是立即打道回府。
元臻臻坐在马车里,心中不由忐忑。她已经意识到,每次考官出现,都意味着她要开始倒霉了。但是如果不出现,她又无法完成任务回去。真是矛盾啊……
也不知这位十岁的小陛下,要给她出什么难题。
回到宅邸,空气一下子严肃起来,庭院回廊中站满了腰挎长刀的御前侍卫。秦焕感受到元臻臻的紧张,握了握她的小手,笑道:“别怕,把他当成家中幼弟即可。”
正厅中,一个身穿青蓝锦袍的小男孩正无聊地把玩一条络子。他身量不高,坐在太师椅上,两条小短腿晃荡晃荡的,还碰不到地面。
听到人声,他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顿时一亮:“皇叔!!”
立马跳下椅子朝这里奔来!
身后的公公尖着嗓子急道:“陛下慢点!小心着门槛!”
秦玏充耳不闻,冲到秦焕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呜呜呜哭起来:“皇叔!玏儿好想你啊……”
元臻臻瞅了一眼,确定小皇帝就是墓中画像上的小天才。她慢慢松开秦焕的手,悄悄后退了一步。
秦焕抚摸着男孩儿的发顶:“陛下已经是男子汉了,怎么还动辄流泪呢?”
秦玏用手背擦着不断滚下的泪珠:“皇叔只顾自己在外头逍遥快活,玏儿都快被奏折活埋了,也不见皇叔回来帮朕。”
见他当着臣工侍卫的面,越说越不像话,秦焕摇着头叹气,把他抱起来:“咱们进屋去说罢。”
秦玏趴上秦焕肩头,立刻就不哭了。水洗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从楼重徐看到元臻臻,又把元臻臻从头打量到脚,只看得元臻臻心里发毛,他才似笑非笑地咧咧嘴,移开了目光。
小天才果然可怕,元臻臻心想。
回到正堂,秦焕首先向元臻臻介绍秦玏:“这是我大梁皇帝陛下。”
元臻臻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民女元臻,拜见陛下。”
秦玏示意她平身:“楼将军已经告诉朕了,是你救了皇叔,还帮助他逃出青夷山。后来你混入大隋长公主府邸,想再次救出皇叔。姑娘巾帼忠勇,理当嘉奖,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明明是奶声奶气的男童音,却一板一眼用上位者的口气打着官腔,元臻臻强忍笑意,恭谦道:“民女只是正好路过青夷山,是太上皇陛下福星高照,天命所归,所以即便没有民女,太上皇也是可以脱险的。民女不敢向圣上邀赏。”
秦玏皱眉:“不赏赐你,只怕天下人都要笑话朕不识英雄、不辨是非,皇叔也会怪罪朕的。所以你有什么心愿尽管提,朕会酌情满足的。”
元臻臻心头发笑,脸上假装羞赧道:“民女不求别的,只求能跟在太上皇身边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