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焕说:“我与楼将军有事要谈, 其他人先到院外等候。”
他发话了, 众人莫敢不从, 当即鱼贯退出了擎风院。人快走光的时候,秦焕又突然开口:“诶, 重徐, 我想吃蜜瓜了。”
楼重徐一愣, 似乎有点不适应他的心血来潮, 但还是道了声是,起身环顾——哦门口正好有个捧瓜的侍女,遂走过去:“你——”
乍一看清那侍女的脸, 他大吃一惊, 猛地刹住脚步!好在多年的临阵对敌经验让他牢牢稳住了情绪:“陛、陛下想吃蜜瓜,你过去侍奉罢!”
元臻臻强忍着笑,垂首屈膝:“是。”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楼重徐身后,发现这位将军走路的姿势都歪歪扭扭了,终是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我的女装看起来有那么震撼吗?
楼重徐回过头,表情复杂地嘟囔了一声:“原来你是个丫头……”
“丫头怎么了?丫头不也救了你家太上皇!”元臻臻不客气地回敬一记眼刀。
楼重徐撇撇嘴不接话, 其实他想说的是:顶着这样一张脸的女子,会活得比寻常女子更艰辛罢?他尚且满腹同情, 她却笑得没心没肺, 也是……唉。
一进水榭,元臻臻就扔下瓜盘, 开心地飞向秦焕:“苍梧——!”
秦焕微笑着接住扑过来的少女, 上下端详一番, 打趣道:“大哥终于舍得换回女装了?”
“嗯。为了进府当丫鬟嘛!”
明眸皓齿,乌发垂腰,裙裳勾勒出她纤细窈窕的身段,只可惜是婢女打扮,到底太素了些。
秦焕从袖中摸出一支精雕细镂的玉簪,不由分说插进少女发髻里:“这样更好看。”
元臻臻摸了摸头上,喜滋滋道:“真的吗?谢谢苍梧!”
旁边的楼重徐盯着那支玉簪,满眼震惊,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在秦焕的威视下闭了嘴。
元臻臻还沉浸在和心上人重逢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苍梧,这几天你没有挨打吧?我只能混在书君院子里,没法接近你,你不要怪我不来救你啊!”
她斜了一眼楼重徐:“至少,我来得比这个人早!”
秦焕神色温柔:“我知道,那天你尾随书君进来,我听见你说话了。”
元臻臻:“……”汗,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自作聪明啊!
楼重徐懒得和这小女人一般见识,朝秦焕拱手道:“陛下英明,消息一递过去,隋帝就坐不住了。末将三日前已在城外驻守,只等隋帝一入关,末将就跟了过来。”
秦焕颔首:“辛苦重徐了。”
元臻臻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敢情人家是早有准备?
秦焕摸摸她的头发,安抚道:“一会儿和你解释。”
楼重徐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问:“陛下,我们何时离开?小陛下已经出京,往云州来了。”
“玏儿要来云州?他真是越来越任性了。”秦焕无奈地摇摇头,随即笑道:“重徐,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们此刻尚在大梁,为客的是他们,怎是我们先走呢?”
“呃……说的是,是末将糊涂了。”楼重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过这隋帝也太失礼了,末将都带兵进府了,他怎还不出现?不会是想赖着不走了吧?”
秦焕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不急,贵客难得到访,自然是要让他舒心满意了,再送出去。”
楼重徐觉得自己明明是个执掌千万雄兵的统帅,为什么每次一站到这位面前,就变成了智障呢?他说的每个字他都懂,可是怎么连起来,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呢?
元臻臻也是满脸问号,不过她很乖巧地抱着蜜瓜啃,只当个吃瓜群众。
秦焕爱怜地看着她,小姑娘吃瓜的样子都那么可爱,若是好好打扮,该是怎样一副娇美相貌呢?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楼重徐忽然说:“有人来了。”
三人都明白这时候能进院子的人是谁。元臻臻立刻放下瓜皮,蹭蹭小手,跑到稍远一些的石阶下端正站好。
很快,一行人穿过假山回廊,朝这里大步走来。为首的少年金笄束发,轻袍缓带,行止间满是天潢贵胄的气势,正是隋帝杨晟。
元臻臻望了一眼就被迷住了:好帅气的小鲜肉!
大约是祖辈世代生活在西域的缘故,少年五官俊挺如玉,细看之下,一双墨色瞳仁还蒙着浅浅的蓝灰色,独特而又漂亮。
元臻臻一时晃神,人已经走至近前。杨晟似乎心情不错,对这位小侍女的花痴也不以为忤,还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叫元臻臻羞涩不已。
步入水榭,少年朝秦焕虚拱一礼:“朕与皇姐有急事密谈,耽搁了时辰,还望太上皇陛下勿怪。”
秦焕自然看到了他与元臻臻之间的互动,他负手身后,紧握成拳,面上笑容不变:“陛下活龙鲜健,朝气蓬勃,我何以怪罪,只怕羡慕还来不及。”
一抹餍足与骄傲之色闪过眼底,杨晟看了眼旁边肃容虎立的楼重徐,唇角一勾:“既然太上皇已有亲兵来迎,那朕也不多打扰了。朕即刻带皇姐出关回京。这些日子叨扰陛下,望您海涵,待朕回到大隋,之前应承之物会立刻奉上。”
秦焕颔首:“陛下客气了。”
两人又随意寒暄了几句,元臻臻觉得很神奇,在这个不起眼的边关小城,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两个国家的皇帝正烹茶对饮,进行着亲切而友好的会谈。
杨晟坐了片刻就离开了,所有公主府人员也一并带走。元臻臻陪秦焕送他出去,一路上竟没有看到朱恣馨,也没看到齐棠。
心下好奇,等他们自个儿也坐上了前往府城云州的马车,元臻臻才将满腹疑问一吐而快。
秦焕老神在在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指了指水盆巾帕:“先把脸洗了。”
诶?元臻臻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吧,连秦焕都看出她的胎记有问题?!
她撇撇嘴,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脸上的胭脂洗了。
白皙的小脸只剩下一片浅淡的印子,说话的声音也从原来的干涩低哑恢复成少女特有的清新柔婉。
秦焕满意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褪去伪装,向原本的模样靠拢。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易容,他总会查清楚的,但是现在,他只希望她放轻松。
喜欢的女人在自己羽翼保护之下,无忧无虑,没有性命之虞,这是所有男人都乐见的事。
“长公主用迷香将我熏倒之后,带去了狼州,她日日用药物麻痹我的神志,逼我就范,但始终没能得逞。后来她失去了耐心,在一次醉酒后将我鞭笞一顿。棋君以为我是不入流的奴才,便以□□之名,带了两个相公楼的龟公来对付我。”
他声音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
元臻臻却几乎不忍再听下去,他身上有多少伤,她再清楚不过了,除了鞭打,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疤,棋君是怎样虐待他的,她简直不敢想象。
“所以你就自毁容貌……”
秦焕:“是。那两个龟公看我坚决,怕出人命,吓得逃走了。这时候长公主来了,她看到我,以为我是不愿意侍寝才自残,恼羞成怒之下就扎了我一刀。”
元臻臻惊呆了,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言不合就暴力伤人的泼妇,真该拖出去抽个三百鞭,让她尝尝味道。
跟着朱恣馨一起赶来的还有书君齐棠,他在院外正好撞上那两个容色慌张的龟公,齐棠多留了一个心眼,派人暗中跟他们回去,再借机搭上关系,一起喝酒吃肉,从中套出不少话来。
得知秦焕划脸的真相后,齐棠立即禀报朱恣馨,朱恣馨派人抓来那两个龟公,亲自审问,这才知道是自己冤枉了秦焕,一切都是棋君的谋害。
而那个时候,秦焕已经在齐棠的帮助下,趁朱恣馨恼怒冷淡、放松了对他的看守,而悄悄逃离了狼州。
后来的追踪和遇险,元臻臻就知道了。
“我总觉得,齐棠并不简单。”她想了想,说。
“岂止是不简单,此人心机深沉,颖悟绝伦,若在朝为官,怕会是我大梁心腹之患。”秦焕音色转冷:“棋君之所以会向我发难,一方面是他自己愚蠢无脑,另一方面,也是齐棠挑拨的结果。”
“棋君盛宠多年,自视甚高,在齐棠煽风点火之下,他嫉妒心起,以为自己随意处置一个小面首,长公主也不会对他如何。可他偏偏错信了齐棠,也错估了公主的这次心血来潮。”
所以最后落得那么惨烈的下场。
而齐棠呢,站在棋君立场上“为他考虑”的是他;秦焕被虐待后、及时把公主请来救场的是他;怜惜秦焕、倾力助他逃走的是他;捉住龟公、挖出棋君阴毒心思、了却公主怨念的也是他。
他永远是一副温润儒雅、善解人意的模样。互啄的是棋君和秦焕,他云淡风轻,置身事外,半点血腥都不沾。
可不是个顶尖聪明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