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空中飘来一两声鹤鸣,是传信的白鹤回来了。它在空中失落地旋转着,这表明他不想见他,不想见他的儿子。
他气急败坏地往里走,他不信,今日他非要见到他,亲口质问他。传说这里不是有他设下的机关么?对,他要触动机关,他不信他见死不救,他要逼他出来。于是他像个傻子一样横冲直撞,四处乱闯,可就是触不动机关,跑得满头大汗,最终累得跪倒在地,发泄似得对着深谷不停地大呼大叫,直到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脸来,看见来人。
来人也是一身白裳,一头白发与衣裳浑然一体,可是面容俨然二十来岁的模样。
他惊恐地瘫坐在花丛里,这副面孔,正是他十几岁记忆里的父亲年轻英俊的模样,他看得出来,他也没有易容,这么多年过去,竟然没有变化?这世间难道真的有办法永葆青春么?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人就是他的父亲,可是来人却亲口承认了:“儿子,想不到你现在才亲自找来,我已经等了你十几年了。”
“父亲”说的时候,面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倒是他忍不住泪盈于眶,“你真的是……为什么脸还是当年那样没有任何变化?而头发却白了?”
眼前这“父亲”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母亲不是个心肠软的人,我也不是,你倒像是一个异类,我现在来解答你所有的疑问,你且听好了。”
“我不姓江,江姓不过是我离开家族后随便拟的姓氏而已。我是曜族人,我没有姓,只有名字,我叫长罗。曜族有一个传统,族长会把自己的子嗣都流放出去历练,以后能活着找回去的才有继承的资格。我被你祖父流放出去的时候,也只有十几岁。几年后遇见了出游的长公主,我不知道她是公主,和她生了情。
她父皇知道她怀孕后雷霆大怒,立即给她指了驸马,她想尽办法逃出了宫和我私奔。于是皇帝派人杀我,我不得已用了些家族传下来的法术逃避了追杀。消息传到皇帝耳中,引起了他对我身份的猜疑,很快知道我是曜族人,一直以来都有一种传言:曜族是邪族,族人懂一些隐秘的法术,比诅咒人的巫术更可怕……这些不利的传言让皇帝很忌惮,又四处派人打听曜族人隐居的山林,每打听到疑似之地,立即封山纵火焚烧,很多住在山林的无辜山民因此丧命,我的族人聚居之地也没有幸免,除了当初被我父亲流放出去的兄弟,其他的,全部罹难。这是后来一个兄弟告诉我的。
我当时和你母亲逃到一个偏僻的村庄隐居了起来,并不知道消息,正为你的出生欢喜不已。有一天,一个自称是我兄弟的人来找我带给了我消息,我感到无比愧疚,再也无法面对你的母亲,于给是她留了一封书信,抛下她然后带着你走了,并悄悄地给官府送了他们四处张贴告示寻觅的公主的消息……不知道她看到书信会是什么反应,再后来听说皇帝派人将她接回了皇宫,之后不久她就出嫁了……以前我和你说不要恨你的母亲,并没有告诉你原因,怕你会怨我,今日总算是说出来了……”
他愣愣地坐在地上,沉浸在故事当中,迟迟没有缓过来,因为他知道故事并没有结束,只听父亲长罗又继续道:“我在外的兄弟几乎都死了,只剩那天找我的一个了,后来不久,他也死了,他去行刺朝廷命官被抓住分尸了。我带着你颠沛流离,偶然发现了一处世外之境,那里的村民与世隔绝,都很和善,在我又饥又渴、累得精疲力尽倒在地上的时候帮助了我。后来我在一片竹林中开辟出了‘幽篁’。
原来你祖父与一部分族人还活着,后来你祖父召我回去,我知道自己必须回去谢罪,但怕他杀了你,所以不敢带你回去,便以假死的借口弃你而去……再后来,你祖父还是知道了你的存在。那场让村民都死去的瘟疫不是天灾,是人祸,是你祖父施的。”
他恨恨道:“他怎么可以如此残忍伤害无辜?”
“我求他让你归族,你祖父说,你既是曜族后嗣,按照传统到了该历练的年纪。有一种鹰,会叼着幼鹰飞上悬崖,然后丢下它,幼鹰想要存活,就必须自己振翅,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说你自己若能从瘟疫中幸存,日后才有资格归族……”
他握着拳爬起来道:“我不归族,我不想……”
长罗安抚他说:“我对不住你,因为你祖父将我幽闭了,我没有办法再出去见你……你祖父去世后我接管了族中事务,离不开身了,但想你如此聪明,一人能从瘟疫中奇迹般地存活下来,一定可以找到我的……”
“呵——”他笑笑,“过去的一切我都不想再提了,此刻只想问你一句:是不是想通过帮助赵王让这个世道继续乱下去?”
长罗凝着他,郑重其事道:“无论是你的皇外祖父,还是先皇,抑或如今的帝王公孙戾,哪一个不想灭掉曜族?赵王于我承诺,日后若登大宝,将不再对我族赶尽杀绝。为父只是想让曜族的血脉代代传下去,不想看到亡族灭种的一日!”
“你在骗我,”他说,“赵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清楚,你哪里是在帮他?你只是在复仇,想让大曌的皇室自相残杀、你死我活而已。冤冤相报何时了,父亲,”他跪下道,“参与皇室的斗争才会给你的种族招来祸患,你为什么不明白?”
“我的种族?你是谁的种?以为你身上流有一半皇室的血你就不是曜族的人了?儿子,你该回来,不要妄图与你父亲为敌,你是我唯一的血脉,我死了,我肩上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你身上了……”
113、产子
“我不受……”他说。气得长罗白发倒竖逆飞,身后嫣色如涌,万千花朵如波如海,顷刻间幻灭,幻出一片荒漠来。
“你不受?”长罗点头,转身离去,抛下几句话,“那你就走吧,去找你母亲也好,四处逍遥也好,总之,忘记自己是我曜族的人就好……”
长公主揉着微微发痛的太阴穴:“自他去了米囊花谷后,乌衣卫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么?”
翠茵点头:“公子似乎有意避开乌衣卫。”
长公主蛾眉深深蹙起,不愿再提起儿子,转了话题问:“本宫卧床了一两个月了,现在外边是什么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