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六省卿院都争先向泉州排除代表,此刻军方高级将官都在南京前线,齐公召开了一个名叫“制宪”会议的东西,要成立国卿院,还要制造一套同行于全国的宪法。齐国公给这个宪法起了个小名叫“临时法。”,暗示它会在战争期间取代大明律。除了南明卿院这帮人,李顺方面和江南光复区的士人、还有南方军队普遍认为这是齐国公在加紧抢班夺权的预备工作,是在为篡位进行心理和舆论准备。
在制宪会议上,江西府院得意洋洋地向其他数省通报江西所有的第十一师被命名为“议会师”。
……
李云睿被黄石派去前线负责全部军情的处理工作,在辞行的时候,李云睿借用这个机会向黄石提出一些关于民主的看法:“国公爱民如子固是极好……”
“但是有的民众实在是愚蠢之至,”不等李云睿说完,黄石便抢先表示赞同:“自古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就是因为只有读书人才能理解律法,才懂得道德廉耻。愚民、愚妇,目不识丁,又毫无见识,给他们权利也是浪费。”
“齐公所见极是。”李云睿心中颇为高兴,这几年见黄石折腾法治、选举,他有些担心黄石糊涂了,却没有想到对方比他总结得还好,李云睿虽然时常流露出这个意思来,但远还没有像黄石这样把想法精炼化。
“经过我潜心思索,民主集中制是一种最适合国朝具体情况的东西……所谓民主就是类似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但是其实具有这个见识的远不止士大夫,还有将官、军官,只与儒生语未免太偏僻了。所有能够与朝廷共治的民都要包括进来,这就是民主,至于那些粗鄙无文的,则要集中……”黄石毫不犹豫地把精英统治论当作自己的思想介绍给李云睿,穿越者的一大好处就是很多理论都是现成的,而古人看你把理论提升到这般高度,肯定相信这是你真正相信的东西——不然也不会费这样的心血去总结归纳。
虽然用词换了一些,但黄石严格按照那种理论把所有的中国人划分为两个族群:精英集团和大牲口集团,精英集团统治国家并且教育大牲口集团,从中选拔出教育好的大牲口纳入统治集团,批评、讨论朝政都是精英集团独有的权利,大牲口集团只要任劳任怨就够了,什么时候全民都是精英了,才可以考虑全民民主了,不过一个人是大牲口还是精英,是由精英集团来决定的。黄石不得不承认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中国确实很有市场,一个朝廷这么办,然后腐化亡国了,下一个朝代重复,再下一个朝代继续重复,臭名昭著的国民党军政、训政、宪政三步走理论和君王与士大夫共治理论实际上也是换汤不换药。不过不管亡国多少回,精英集团还是这么统治国家,相当多的人真诚地相信大牲口集团确实愚蠢到不该被当人看的地步。
送走了高高兴兴的连襟,黄石继续写给缪大夫的私人信件,在这封信里他建议缪大夫在制宪会议上提出一个概念:人民监督和评议朝政的权利不可剥夺——这也是卿议院所有权利的本源。
……
冬季加剧了运输和军事行动的困难,南京的顺军依旧在顽强抵抗,明军攻陷苏州府后东线顺军就在气候的帮助下阻止了明军的进一步推进,西线安庆顺军的储备异乎相当地充足,仅仅两个月的围困对守军没造成太大的影响,目前城内的敌军依旧活跃,围城部队必须严防他们出来破坏偷袭。
军事上没有新闻,远在江西的议会师驻地,贺飞虎和任红城就只有关注制宪会议的进展状况了。当然这个会议也有绝对的理由去重视,目前各省都是自筹部队,有钱的省不太愿意和穷省合作组建师一级单位并把自己组建的师看作是省所有物,虽然有齐国公府调解,但是各省都想把军费花在自己人头上。组建国卿院后,随后就会有首辅选举,就会有统一的兵部——齐国公打算把这个部改名叫国防部,可想而知军队内部的纠纷摩擦会得到一定降低。贺飞虎知道目前福建、广东都有数千甚至上万的志愿兵训练完毕,但是这两个省却没有把这些兵力混编为一个师,而是忙着训练更多的新兵——两省府院都计划建立属于自己的单位。
贺飞虎发现任红城似乎对许平没有太大的敌意,后来得知他原来有个堂兄在归地当知府,归德陷落后任红城的堂兄被俘后许平也没有虐待他,后来因为没有查到劣迹还把他释放了,倒是明廷因为任知府没有自杀成仁革除了他的功名。只是没过太久,那些革除任红城堂兄功名的朝中高官都争先恐后地投向李顺去了,任红城觉得明廷比许平还要可恶:“许将军没有党羽,和所有的人都处不好关系,可惜他是我们的敌人,不然卿院其实挺欣赏他的。”
可是既然是敌人,那许平就是一个需要防备的威胁,确定了十一师的名字后不久任红城又询问贺飞虎道:“齐公是不是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军旗一旦丢失这个营——现在的师就要解散?”
“是的,军旗丢失就意味着这个单位被歼灭了。”贺飞虎现在也有了些心得,一般任红城带着这种表情来见他的时候,多半就是肩负了卿院的什么使命。
“果然,”任红城点点头:“卿院决定,议会师的师旗要保存在江西卿院,议会师出征时会给一面复制品,这样就是面对许将军我们也不担心了。”
“什么?为什么?”贺飞虎完全无法理解为啥用一面复制的军旗就能加强卿院对与许平交战的信心。
“万一议会师战败,军旗也不会丢失,”任红城解释道:“卿院绝不允许议会师被消灭!”
……
有些议员觉得十一师这个番号不够好,以“议会”为名的师岂能排到第十一位去?因此明明是制宪会议,却有人提出应该改革一下军制,给一万五千的师再酌情加进去个几百上千人,然后把这个新的师型称为新某某师,而议会师则理所当然地成为新一师。这个倡议大概触动到了不少议员心中那根争强好胜的弦,当即就有不少人附和。眼看就要在制宪会议上讨论起军事问题时,这个议案被国民党、工党和东林党三党党魁联手压制了,事后缪大夫向几个不明就里的工党党棍解释道:三党党魁都觉得不急于这一时、也不必多此一举,将来战争胜利后只要把第一师到第十师都解散了议会师自然就排名第一。
制宪会议进行的相当顺利,今天任红城笑嘻嘻地给贺飞虎带来一个好消息:“宪法的大纲已经讨论出来,虽然还没有选出正式国卿院和内阁,但是各省府院都同意把大家的志愿兵拧成一股绳,福建和广东分别会派五千和七千志愿兵到江西来,广西也会派来两千,他们会在这里组成第十二师,五省卿院均会为这个师的军费拨款。”
“为了庆祝制宪会议的顺利进行,会议上的大夫们投我向贺将军传达一个要求,”任红城认为参加制宪会议的这一帮多半就会是第一批国卿院大夫,也就是未来各省卿院的上级机构:“贺将军猜猜看,是什么?”
经过和任红城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贺飞虎觉得自己对卿院的认识在急剧地提高着,他略一思索便答道:“是不是要把第十二师命名为宪法师?”
“贺将军威武!”任红城吃了一惊,虽然他开玩笑让贺飞虎自己去猜,但并没有想到贺飞虎真猜中了。
看着任红城的表情,贺飞虎感到对方还有更多的命令没有交代,片刻后他猛醒过来:“十二师的军旗,同样要由卿院来保管吧?卿院也是绝不会允许宪法被消灭的。”
“贺将军,”对方的政治嗅觉让任红城感到惊异和欣赏:“根据卿院的命令,我不可以在任何公开场合与将军讨论党派问题,不能讨论让现役军人参与政治的问题。可现在我想和贺将军进行一个私下谈话,而且说的是贺将军不当兵后的事。”
“我会恪尽职守的。”贺飞虎误会对方口中所谓不当兵的意思是被革职。
“时代不同了,现在当兵不是一辈子的事了,贺将军有没有想过将来战争结束后可以从政?”任红城问道:“当个大夫、总督甚至首辅?如果贺将军有这样的愿望,可以考虑一下我们东林党,鄙党一定会鼎力支持的。”
第三十四节 扩军
在泉州时执政大臣告诉贺飞虎会在三个月得到第二个师的兵力,但是现实里却因为制宪会议的关系连两个月都没用。而且刚刚从任红城那里接到开始第十二师的筹备工作后没有几天,卿院的急令就又一次抵达,各省都彻底放弃了用本省兵员单独建立单位的意图,因此更多的新兵也会开赴江西这个前线基地编组成军,贺飞虎需要为两个师提供驻扎规划和编组计划,同时制宪会议还要贺飞虎把三个师的指挥官推荐人员名单报告上去。
贺飞虎苦思了几天,在好不容易拟好了一个名单后,制宪会议的命令又一次抵达:命令里表示贺飞虎不用提供这样的名单了,制宪会议已经有了一批人选,他们在通过制宪会议的审核后会被派到江西这里来,贺飞虎将负责从中挑选出最合适的几个人,其余的则编入后备役。
等看到卿院派来的人员后,贺飞虎觉得心里顿时一片冰凉,无论是师正副指挥官还是同样极其重要的参谋岗位,制宪会议挑选的都是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概就是根据在军校的成绩排出来的座次。战场经验最多的几个人也不过因为参军较早,在许平南下攻打福建时曾经加入过民团组织,后来到军校回炉学习的军事知识。
“这些年轻人,”贺飞虎向任红城抱怨道,后者现在已经不是江西卿院特使而是制宪会议特使,虽然任红城远在江西不可能履行讨论和表决职责,但制宪会议仍给予他一个制宪会议议员身份:“他们怎么可能指挥成千上万名士兵。”
“为什么以前新军那些营官能够指挥一个营呢?”收到制宪会议的任命后,任红城就向江西卿院提出了辞呈,议长和省卿院同僚在批准了他的辞呈后纷纷写来祝贺信,大家都很羡慕他能够跃入制宪会议——未来的临时国卿院看来也少不了他的位置。任红城觉得如果自己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干出成绩来,就是将来正式选举的资本:“我记得他们之前也就是领着百十来人罢了,齐公也是一下子把他们放到几千人的指挥官位置上。”
“至少他们见过大规模作战。”
“我们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而且军校的考试当然只是纸上谈兵,不过这是目前我们手中最公正的考核标准了。”任红城显得比贺飞虎有信心得多:“这些军官都经过了长达十八到二十四个月的学习,每一个都是军校中的佼佼者,放眼李顺也没有几个比他们受过更严格的训练,学习过更多的战术,就是许将军当初也不如。”
贺飞虎其实也没有太好的人选,不过他仍有些倾向于岁数大,有过战场经历的人,当然这些人都是黄石集团的故旧,贺飞虎知道卿院未必愿意。
但任红城考虑的不仅仅是控制问题,他同样希望整军顺利能够为自己赢得政治前途:“其实我更相信这些年轻人,我和一些福宁军子弟谈过,和北面的新军一样……他们当然一样了不是么?本来新军就从福宁军调走了大批的人。他们总觉得‘我们都做不到,那许平你也做不到,如果你做到了,那是你运气好。’,虽然齐国公世子带回来大批李顺的军事资料,但论学习认真程度,福宁军那边的人是比不上这些新入伍的学员的。”
任红城觉得留在卿院的这批人要踏实得多,而福宁军那些人则显得心浮气躁,早早就走动关系在军中谋取职务,据任红城所知差不多所有的福宁军高级将领子弟都在北伐开始前就拿到了中高级军衔,而考试成绩优秀的比例相当低。
“许将军在河南要一边打仗一边训练军官,缺乏场地和设施,一般也就是断断续续地讲几个月,而我们为军校学员提供了充足的军费,长达两年不间断的学习和训练。既然许将军能够训练出一批合格的将领,我看不出为什么我们训练不出来。”
“总归还是要经过一两场实战他们才能学以致用。”贺飞虎承认南军的训练条件好很多,不然北伐也不会如此顺利。
“这就是贺将军的职责了,卿院指望你能帮助他们渡过最艰苦的开头阶段。”
……
贺飞虎很快就发现由于年龄问题,议会师高级指挥官的威信完全无法与以前相比,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上司,各级军官质疑命令的概率大大提高。卿院要求贺飞虎在议会师里全力推行的军事法庭制度更进一步降低了高级军官的权威,现在上级军官在非战场情况下连解除下级职务的权利都没有,更不用说以前那种生杀予夺的大权。
这些军官平日里研究的也主要是许平编著的教材,这方面的知识贺飞虎远远不如他的下级,在讨论军务时,贺飞虎总是听手下们拿许平的实例当作论据,而其他人反驳的时候,提出的论据多半也是同样来源自许平。
很多次,贺飞虎引用齐国公的战例或是理论来当作自己设想的佐证,他的手下就有人会用许平的理论来进行反驳,而且贺飞虎看得出下级大都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尽管他们出于对上级和前辈的尊敬不会明言但多少会在表情上流露出来一些。
听了几次后贺飞虎忍不住建议他们多去看看齐公编写的条例和军规,但他的手下们仍是不以为然:“大人,齐公那时,骑兵还是要顶盔贯甲的,敌军使用大量的弓弩和刀剑,而另一方则是长矛加火铳。大人,我们以后会遇到这样的敌人,或是用长矛加火铳武装我们的儿郎吗?”
以前贺飞虎看过一些许平的东西,不过很少能看进去,每次看一会儿后他就会感到厌烦。在南昌城外的军营和这批新手下相处一段时间后,贺飞虎越来越感到如果不通读许平在李顺那边编著的教材,那么就会和手下出现沟通障碍。最终,贺飞虎强迫自己每天认认真真地看一段他手下们在军校时读过的书,到腊月末全军开始准备庆祝新年时,贺飞虎突然发现自己对取胜充满了信心:“原来你中是这样来判断的啊,许将军。”把许平的书翻来覆去地读过几遍后,贺飞虎感到对方的思路脉络已经有了质感,仿佛能够触摸到一般,今天合上书的时候贺飞虎对着它轻声说着话,就好似是对着一个实在的敌手般:“我很期待和将军在战场相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