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第二十一章
国小的操场上,十多名穿着运动制服的国小生分成三排,面朝篮球框而坐在地上,他们几乎全部都在静候体育老师点名,唯独是那对坐在最后排最右手边的双生子外,而这对双子正窃窃私语的讨论着唯二人才听得懂的话来——
虽说双子长得像倒模一样,但表情却大逕相庭,不同于最右边小男孩的冷静淡定,坐在靠左边的小男孩一面紧张,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哥……」
「没问题的,子轩……」右边小男孩拍了拍左边小男孩的手背安抚道,稚气的脸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故他的保证有能让左边小男孩安心。
「嗯……」不过担忧的目光还是不住落在前方那个高不可攀的篮球框上。
与此同时,体育老师点名的雄厚声音不偏不倚的传进耳中。
「莫子杰!」
「在!」
「王子骏!」
「到!」右边小男孩高举右手高亢应声,无论是表情跟语气都充满自信。
体育老师接着又唤:「王子轩!」
「有。」左边小男孩故作镇定地高举左手应声,比右边小男孩的表现逊色不少,不仅仅是不够自信,还多了带几分显然是自卑感所致的慌张感——
场内的国小生都给点名后,体育老师先讲解投篮考试的计分方法跟规则,十球内中六球为合格,后依照学生编号逐一唤出每个学生到场中进行投篮考试。
眼看着每个同学都能达标合格,十球中六球,左边小男孩两隻早已紧握成拳的小手不但越握越紧,还不断渗出冷汗——
「莫子杰!」
耳闻比他前两个号码的同学名字,左边小男孩全身肌肉绷得更紧了。
「在!」
瞥见该名字的同学离开座位到场中投篮,这么一来,左边小男孩整个人绷得更紧了,每一下投进的咚声不大,却仿能震断他每一根敏感脆弱的神经,此刻的他临危正坐像橡皮筋一样,压根儿是再往外拉一点点就会断掉的劣况。
「进了七球。」体育老师记录分数后,便唤下一位学生:「王子骏!」
「到!」右边小男孩高举右手扯大嗓门应毕便离座,三步作两步走到场中,一手取过篮球箱子里的篮球,便俐落地来了记投篮,咚的一声,球进篮得分,小男孩手法熟练,即使有一次失手,但他周而復始的投了几次,便轻松完成考试,看得体育老师咋舌,并在体育老师反应过来之前,便已跑回原处——
见状,体育老师才忆起要务,低头将分数记录下来。
「进了九球。」
由于体育老师正低头写下分数,而隔邻的同学正忙着跟附近的同学交谈,因此没发现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座位互换,原是坐在左边的坐到右边去,而原是坐在右边的则坐到左边去——
下一瞬,体育老师抬头唤下一位考生的名字。
「王子轩!」
「有。」如今坐在左边的小男孩高举左手应话,声浪不算很大,但有能让人听见,淡定的小脸上少了让人眼前一亮的自信,取而代之是带点拘谨的内敛,而右边的小男孩虽看起来从容不迫,但临时堆砌到脸上去的自信却有点快要掛不住的感觉。
体育老师隐约感到有点怪怪,她盯着看着两个外表如一,但表情不一的双生子好一会才偏着首,暗责自己太过多心。
「别磨蹭了,快出来考试——」
左边的小男孩依言起来,但动作慢吞吞,像个小绅士似踩着猫步到场内,两手取过一个篮球,瞄准目标,便俐落地跳投,他动作虽慢,但结果是——
「进了十球。」
由始至终都坐着当观眾的小男孩看得目定口呆,直到完成考试的小男孩载誉归来,人已来到他的身旁,他的嘴巴还是没法合上。
此时,和煦的日光晒来,令背光而站的小男孩身上如披光晕,耀目得教人移不开目光,尤其是那份如影随形的自信光芒。
呆看着那俱时刻都像堵墙为他遮风挡雨的身躯,小男孩捺不住在不适合的时间地点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的问题没头没尾,但另一位小男孩却听懂他的意思,拋下意味深长的一句:「即使是挛生的,亦不代表做什么都要一样呀。」
他当时不明所意,以为哥哥是怕东窗事发,体育老师会发现他请枪的事,待他人再大一点才明瞭哥哥是在安慰他,要他不用介怀「一样里头的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长处,他不是不明白,而是每当面对哥哥就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皆因他能称得上为长处的地方,哥哥也有,不是跟他一样水平,就是比他来得优胜。只要将所有长处加起来,就会知道哥哥比他优胜许多。
兄长的存在让他感到气馁,他不但找不到自己的生存意义,还讨厌自己,甚至认为自己是多馀的,他一直寻找一样自己有,但哥哥没有的长处,故当他听见兄长说不喜欢小提琴的时候,内心是雀跃的,即使他知道兄长是为了让他好过一点才撒这种谎,甚至是放弃了学习小提琴,心中仍会冒出狂喜之感——
所以,他很努力练习小提琴,将整副心力放在这个只属于他的长处上头。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在音乐上有一番成就,就不会再感到自卑。
可她的出现却令他明白到只要他的比较心态一天都不肯调整的话,他一天还是会自卑。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琴行附近的公园,他正在为一个月后的全国音乐大赛国小a组小提琴比赛而秘密练兵,他原是想在琴行里练习,但这是他首次参加比赛,重点是他不想输,也不想跟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比他优胜的哥哥倾诉。
他的存在意义就只有拉小提琴而已,所以他不可以输,绝对不可以输——要是输了的话,他的人生就会没意义,甚至毁了,他是这样想的,越是想压力越是大,当他快要被沉重的压力压到喘不过的时候,他抱着高度只跟他相距一个头的小提琴盒,奔到平日很少途人会经过的公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嗄嗄……」
小提琴很重……
不同于哥哥拥有好体力,他光是跑了两三步便有喘气跡象,可怕的自卑感又油然而生,吓得他慌忙把琴放到窄小的膊上,捡起跟他的腿一样长的长弓,熟练地拉奏比赛的指定曲——
是弗里茨?克莱斯勒的《西西里与利戈顿舞曲》,需要大量揉弦……虽然导师叮嘱他要放松一点,注入感情,不然造出来的揉弦会感觉很刻意……
但他很怕出错,谨慎地拉奏每个音,微风轻拂,带来了沁人心脾的凉意,也带走了他的紧张,流遍百骸的舒服感觉诱使他闔上双目感受这一切——
一曲既终,随着尾音随风消逝,清脆的鼓掌声暴起,吓得他两眼发直。
循声看去,正在拍掌的人是一个比他高上一个头、背着小提琴盒、骤眼看来年纪跟他相约的小……女孩,他原是因为对方的性别抱有高度怀疑,但最终还是因为对方顶着一个清汤掛麵头,而判定对方是小女孩一名。
「这……」
「你很会拉小提琴呢!」小女孩热情讚扬道,一双乌黑大眸闪着敬佩。
「……过奖。」他谦虚地道谢,对于陌生人,即使对方跟他一样是小孩子,还是会表现得有点拘谨,反观对方则表现得熟络,还跟他畅谈起家事来。
「你真捧,我妈要我学小提琴……」小女孩挠挠脑后的发,一面懊恼道:「我怎样都不会拉,还拉断了几根弦线……气得老师都跑了决定放弃我。」
不曾料想过有人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他整个傻住,慢了三四拍才反应过来,小心斟酌用词问道:「……你是不是太过用力?」
不然弦线怎会断……
「不就是拉弓吗?我曾学过射箭的,当然知道要怎样拉——」小女孩一面自豪地道,又把他雷个七晕八素,更感无力。「但……那是两码子的事。」
「是吗?」小女孩眼露茫然,叹:「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
「……」
是非常不对劲……她该不会是到现在才发现这个吧?
还没想出个所以来,近乎命令式的话便迎头而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这么会拉小提琴,那不如你来当我的老师教我拉啦——」小女孩一厢情愿地提议,虽说是一厢情愿,但字里行间偏偏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
「这……」
他下意拒绝,可在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注视下,他答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好吧。」
虽说那口吻说有多无奈就有多无奈,但他还是答应了,心态还没得以调整过来,命令似的话又迎头劈下。
「太好了,那我们赶快开始吧,我今次一定要让所有人跌眼镜——」
小女孩干劲十足,行动力也十足,早在他作出反应之前把小提琴拿出来,开着的长盒则被她用脚尖粗鲁地踹到一旁去,从未见过的粗暴行径看得他目定口呆。
「怎样怎样?你快点教我啦——」小女孩性急地催促道,琴弓直指向他的鼻子,箇中迫力十足,指得他有点手足无措,指导的嗓音无奈又无力之馀,还带颤。
「那……你先随便拉一首你近来正在学的或是你会拉的给我听听。」
小女孩火速照办,持弓的小手蛮劲一使,琴弓辗过弦线,磨出无比尖锐刺耳的声响——
「嘰咧——」
?!
宰猪似的刺耳声音一响,在公园里歇息的雀鸟四散,而他则被雷到整个弹起,零秒出手拉高那隻持弓的恶魔之手,免除了小提琴将要面临的厄运——
「怎么了?我拉错了吗?我明明记得是这里——」
「但你太用力了……」若然再迟一秒阻止,弦线恐怕就要与世长辞……
「我都没用力啊……」小女孩一面无辜地道,又非常成功地雷到他了。
「……」难道是天生神力?他有点羡慕,不过没忘记要做好老师这个角色,对这位学生……骇人听闻的琴技好生指导一番。「你要温柔一点……」
「温柔……」小女孩似明非明地呢喃,持弓的小手蠢蠢欲动,似乎又动了虐琴之心的模样,看得他一个激灵,担心她会辣手摧「琴」,他慌忙绕到她身后,一手捡起那隻暴力小手,重复试范几来遍。
「你要『温柔』一点……」
直到听见小女孩发出疑似是便秘了几天的不耐烦音节为止。
「嗯……」
「明白吗?」他尽责地确认,就怕她又错用拉箭弓的力来拉琴弓……
小女孩拚命点头如倒蒜,还大放厥词:「这很容易,简直就没难度!」
他原本只是有点担心而已,可她不知打从哪里来的自信令他更担心——
而下一瞬,那令人汗毛竖起来抗议的尖锐音节引证他所担忧的都成真了,不过最让人感到无力的是她还要张着充满自信的眼睛问——
「是这样吧?」
虽说已经比先前的宰猪声来得好,但怎样听都知道不对劲……难道她是绝对音痴?他满脑疑问,不过还是有耐心指正她的错处。「再温柔一点……」
小女孩眉头一皱,但仍有再接再励再「温柔」地拉一遍。「这样吧?」
「再温柔一点……」他不厌其烦地重复,使得小女孩眉峰皱得更紧,兼且又发出像是便秘之类似的烦躁声音。「嗯……」
虽说她没说她很不耐烦什么,但她把情绪都写到脸上去,就连语气都充斥着不耐烦的味道。「这样呢?」
敏锐的嗅到火药味,他小心翼翼地再指正:「再温柔一点会更好……」
小女孩目光凶狠的瞥了眼窄肩上的小提琴,才「很温柔」地再拉一遍。
当一个正常的琴音落入空气里,小女孩像是抽中转蛋似的兴奋不已,小脸上的不耐烦被灿烂的笑容所取代,握弓的小手很用力地拍打他的后背一记,拍得他险些以为自己会断了几根肋骨。
「哈!我拉到了!没断弦都拉到!」
没断弦都拉到……什么意思?她该不会是以为要拉断弦才能拉到吧?
诡异的联想一成形,不要脸的自讚声音便劈空而来,再一次把他雷个半死。「我果然是个天才!没什么难倒我的她——」
天才……
顷刻间,他处于不知该附和还是该否定的尷尬状态,不过他不需要思考太多,皆因小女孩压根儿没给他回应的打算,吱吱喳喳的发表个人言论——
「你都觉得我很有潜质呢?不过真是很烦,老是要温柔——还是打球好,用蛮力就包准没错!」霹靂啪啦的说了一堆后,小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面雀跃地提议:「对了,你会打篮球吗?找天约出来一起玩斗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