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吗,北垣上神?”那含笑的声音再度从虚空中响起,低沉而诡谲:“如果这天地间没有了人,万物该是多么欣欣向荣,海晏河清?”
“……”
徐霜策闭上眼睛,指尖深深掐进了发丝间。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从殿外传来,经过层层封禁法阵,从徐霜策神识中响起,随即是温修阳恭敬谨慎的声音:“宗主,应盟主到访,人已在璇玑殿中了。”
徐霜策动作一凝。
“应盟主说……这些天一直在岱山联系您,但从未取得任何回音,无奈只得亲自前来拜访。守山弟子不敢拦阻,只见应盟主不待通报,便一剑逸上了璇玑大殿……”
徐霜策呼出咽喉中滚烫的气,睁开双眼平静道:“知道了。”
他收起缣帛卷轴,将青铜锁盒复原,犹疑片刻后还是放回了袍袖中,然后起身回到内室。宫惟还酣睡在高床软枕中,睡得无忧无虑,面颊微微发红。
他呼吸间似乎有种冰雪消融时初桃的芬芳,将数千年前残存的最后一丝愤怒和痛苦都奇迹般洗去了。徐霜策凝视着他,仿佛想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把那张面容烙印到自己的灵魂中去。
许久他俯下身,在宫惟眉心中无声地一吻,然后又摩挲他鬓发半晌,才放下床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禁殿大门终于被打开,温修阳俯首等候在外,只见多日未曾现身的沧阳宗主拾级而下。一向衣着整齐的徐霜策此刻却仅着内袍,领口的衣扣也散着,淡淡道:“走吧。”
温修阳不敢细想,垂首跟随徐霜策向前走去,突然只听身后整座禁殿传来一声:嗡——
他回头一看。
只见宫檐、墙壁、石柱上无数禁咒随着徐霜策的离开而自动亮起,仿佛为整座大殿镀上了一层金光,随即消融于砖瓦金石之间,从壮丽华美的建筑外观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竟然要把人重重深锁到这等地步!
寒意从温修阳心头升起,但他没敢露出任何异样,回头加紧几步一声不吭地尾随徐霜策下了山。
璇玑大殿修罗院中,点点桃花顺溪飘零,石桌上放着一把酒壶、一只青玉酒盏。应恺坐在院中独自饮着一杯酒,那把威震天下的“定山海”神剑就放在身侧,直到徐霜策的脚步由远而近,才向庭院门口回过头,笑道:“霜策,你来了。”
现在再看见应恺,连徐霜策一贯少有情绪波动的内心都不由升上些许复杂的滋味。他刚要抬脚,动作在半空一顿。
然后他才跨过门槛,皱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应恺面色从未这么憔悴过,普通人几天几夜不睡怕也就这样了,眼下甚至还有淡淡的青影。
“近日不知为何,每每忧思多梦,梦到的都是从未经历过的荒诞不经之事,因此不免多思虑了一些。”
应恺并没有说自己思虑的都是什么,徐霜策也没有问,默然站定了脚步。
“那天你说柳虚之已经被送回宴春台了,”应恺突然道。
徐霜策说:“是。”
“但我醒来时,他在金船上。”
徐霜策淡淡道:“我改变了主意,让他直接去见穆兄比较好。”
应恺点了点头,并不计较:“虚之受伤颇重,理当如此。”
“……”
庭院开阔寂静,只听溪水淙淙,碧苔葱茏。应恺出神地望着溪流中两三点落绯,直至饮尽了那杯酒,才把空杯放在桌上,又斟满了两杯。
他笑着一招手道:“我们兄弟俩好多年不曾对饮了,霜策,坐。”
徐霜策目光微微闪动,少顷才掀袍而坐。
应恺道:“钜宗被害一事已发回巨鹿长孙家,仙盟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都在暗下议论,怕是一年半载都无法止息。”
徐霜策道:“此事奇诡,议论也在所难免。”
“我已令人前去天门关,寻找度开洵留下的更多痕迹,且看能否找出关于鬼修身份的线索。”
“路远难行,需从长计议。”
……
交谈如此来回数次,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应恺一手执杯,似是思忖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道:“霜策。”
来了。
徐霜策抬起眼睛,正对上了应恺带着疲惫血丝,但仍澄澈明亮的注视。
“你出发去天门关之前,曾经告诉我梦都是假的,梦只是梦而已。但这段时间我梦中所见之事都如同亲身经历,且离奇曲折非常,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过的那般。”
应恺顿了顿,轻声道:“柳虚之醒后告诉我,他在天门关的冰川下听度开洵提到了只字片语,仿佛在说‘幻境’、‘现世’,还有‘升仙台’……”
徐霜策一言不发。
“当日音障法阵中只有你与度开洵两人,而度开洵已经死在深渊下了。”应恺的声音还是很和缓的:“霜策,你能告诉我,度开洵临死前到底告诉了你什么吗?”
空气仿佛正一丝丝地沉下来,变成冰冷凝滞的压力,堆叠在两人之间。
“困兽犹斗,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良久后徐霜策转开视线,平静道:“不用太过在意。”
应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突然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我能否见你的弟子向小园一面,亲口问他几个问题?”
徐霜策第二次拒绝了:“重伤未愈,尚在静养,不能前来拜见盟主。”
“——尚在静养。”
应恺一字字地重复道,然后转头看向徐霜策执杯的那只手,语气温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手上这又是怎么回事?”</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