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西元一六七九年(明永历三十三年)
郑经西渡已经歷时五年。这段期间,抗清联军之间的内斗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郑经一方面向清军用兵,另一方面还要防范三藩争抢地盘。起初郑经与耿精忠的交恶,在吴三桂的调解之下,双方约定以枫亭为界,倒也相安无事一段时日。但是不到五个月,平南王尚可喜竟率十馀万精锐来攻郑经。所幸刘国轩仅以数千疲卒,痛击尚可喜的军队于鱟母山下,刘国轩领军追敌四十馀里,斩首二万有馀。此战,刘国轩威震南粤。
永历三十年,耿精忠的汀州守将刘应麟投降郑经,刘应麟的背叛使得三藩与郑经之间的恐怖平衡起了微妙变化,但这些微的失衡竟对战局產生巨大的影响。三个多月后,顿失犄角的耿精忠被攻入福建的清军所擒,耿精忠的军队瓦解、而失去了耿精忠军队的缓衝,郑经军队被迫直接面对清军。就在耿精忠被擒之后的一个月,郑经的军队在乌龙江败给了清军。
永历三十一年,郑经的军队节节退败,清军攻入兴化,漳州、泉州俱失,郑经被迫退归思明。稍后,刘国轩亦放弃惠州,退守思明。
一时之间,十府俱失,郑经不知所措。
「先王在世之时,仅有金、厦两岛,尚欲大举征伐,以復中原。何况今日郡王又拥有台湾,进可战、退可守,操之在我。岂能因为一败就失意丧志?」冯锡范说。
冯锡范的这一番话,倒是让郑经重新振作,再度整师进军。
永历三十二年,刘国轩领军征伐漳州。刘国轩兵仅数千,却左驰右突、数战皆捷,令清军不敢攖其锋,于是郑经部队的军威復振。刘国轩更乘势兵围泉州,但是失去三藩的牵制,满清援军开始大举集结,猛击郑军,刘国轩只好回防漳州。满清大军于是直逼漳北,与郑军决战于龙虎山。
当时清军由姚啟圣以及降清的耿精忠领军,虽然刘国轩赢了前两阵,但就在耿精忠亲自督战之后,郑军逐渐败退,刘国轩只好收拾残兵、退保海澄。
永历三十三年,清军与郑军的战事陷入胶着,为了突破僵局,姚啟圣想出了一道计谋。满清朝廷听从姚啟圣的提议,在漳州兴建了一个专司统战的「修来馆」,以官位、钱财利诱郑军将士来降。在三百五十年后的现在,这样的统战技俩对部份台湾人民仍旧管用,但当时诱降的背后还存在一个战略目的│姚啟圣的一道「反间计」。
郑经西渡初期战事之所以顺利,正是因为情报工作的落实,这得归功于天地会在中国各地所密佈的情报网络。修来馆设置之后,这张情报网理所当然得收拢这股不断扩张的叛逃潮,于是来到修来馆的郑军将士之中,不乏假意投降以探听情报的天地会帮眾,姚啟圣刻意向这些人透露暗中与清廷接触的郑军名单,不管这份名单的真假如何,都已在郑经军队内部造成严重的信任危机,许多列名这份名单的郑军将士根本百口莫辩,被迫真的走上反叛一途。
将士叛逃的事态因此逐渐失控,更讽刺的是,这窘境还是拜天地会那张严密的情报网所赐,这使得郑经不得不思考「撤军」这个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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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在台湾方面,在陈永华为政宽仁而法严约束之下,不但百姓乐业、人民悦服,而且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郑经西渡的这五、六年期间,台湾更是民户殷富、军无缺乏。
只是今年陆续发生了郑经的几位弟弟仗势抢夺民田的事件,让陈永华感到有些困扰。虽然陈永华屡屡加以遏止,但是碍于身份,实在难以执法。于是陈永华想到了世子郑克臧。
郑经西渡前,虽然名义上立郑克臧为监国,但由于当时郑克臧年仅十二岁,郑经还是将大小政务都委交总制使陈永华,郑克臧并未实际执行过监国的职务。
今年郑克臧已经十七岁了,虽然脸庞未脱稚气,但心性却拥有这个年纪难得的沉稳。陈永华心想,世子应该有能力亲自监国了,于是向正在漳州用兵的郑经发了封书函,奏请諭立郑克臧为监国。
郑克臧的性格刚正不阿、处事明毅果断,颇有祖父郑成功的遗风。果然,郑克臧被正式任命为监国之后,允公办理郑经诸弟强佔民田之事,处罚、纠正了几位叔叔。这几位叔叔虽然心中极度不满,却也不敢再恣意妄为。
郑克臧虽然亲自监国了,但对于陈永华仍然视之如师、待之如父,政事无分大小,悉数请益、听从陈永华的指导与教诲。这天,郑克臧又再次来到陈永华宅邸请教政务,两人畅谈了一整个下午,等到郑克臧正准备告辞时,已是时近黄昏,陈永华于是留下郑克臧用膳。
郑克臧许久没有如此放松了,自从受命监国以来,郑克臧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丝毫松懈。今日在陈永华家晚膳,郑克臧得以暂时拋开身为世子、又是监国所必须遵循的礼仪与规矩。
其实郑克臧并不是在被立为监国后才不得放松的,而是自懂事以来就过得战战兢兢。郑克臧的父亲与母亲之间并非明媒正娶,母亲还因为是叔叔乳母的身份,而被祖父下令处死。纵使父亲对自己疼爱有加,但这样的出身不但令郑克臧感到自卑,更是饱受欺凌、排挤。
这一遭遇倒和祖父郑成功有几分相似。
郑成功的母亲田川氏是日本人,郑成功在七岁以前都随着母亲居住在日本,七岁那年,父亲郑芝龙决定将郑成功带在身边,但是郑芝龙的其他妻妾可不像郑芝龙这般欢迎这个孩子,这使得郑成功的童年也是饱受排挤,过得并不快乐。或许正因为祖孙之间相似的成长背景,使得郑克臧也培养出与祖父郑成功一般刚正果决的性格。
用餐时,陈永华令他的两位公子作陪,陈梦瑋、陈梦球两兄弟只年长郑克臧几岁,所以三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陈梦瑋与陈梦球不停地向郑克臧进酒,难得放纵的郑克臧自然多饮了几杯。
晚膳之后,早已不胜酒力的郑克臧,醉倒在杯斛交错之间。陈永华于是命二子扶郑克臧入内室休息,并遣回郡王府的随从,让郑克臧在陈永华家留宿一晚。
不知睡了多久,还微醺的郑克臧被一阵清脆悦耳的琴声给唤醒,那琴声的节奏轻快灵动,就像是蝴蝶翩舞于花丛,煞是好听。
原本郑克臧只是静静地竖耳聆听,似是有人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弹奏着琵琶。听着听着,郑克臧突然萌生一股衝动,很想与那弹琴的人见上一面,于是那管得脚步还有些踉蹌,郑克臧走出了客房、来到了庭院,循声而去。
夜色幽暗,一弯弦月像是为天空掛上了笑脸,急忙而出的郑克臧忘了提烛,只能凭靠着那点微弱光线,朝琴声的出处,往内庭里走去。庭园里的树木、奇石,在暗夜中只见模糊不清黑色轮廓,脚底下更是一片虚无,只能依靠着小心踩踏识别前路。所幸郑克臧穿越一个分隔内、外庭的拱门之后,一座石灯稍稍点亮了周遭的空间。石灯后方有一个更亮的光源,出自于一间还摇曳着烛光的房间。烛光从房间敞开的窗中透出,琴声也随着从此处流洩而出。
郑克臧定住了脚步,悄然无声地看着这一烛、一琴、一人。正在弹琴的是一位秀丽脱俗、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人前数丝琴弦錚錚;案上一缕檀烟裊裊。
郑克臧忍不住再向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楚弹琴之人,但仍小心让自己隐身在黑暗之中,不曝露在烛光之下。
但见眼前少女一头乌亮的长发盘成云髻,插着一支青玉簪子。犹如一弯弦月的细细柳眉底下,是一双有着琥珀光泽的灵动凤眼,明眸之中的漆黑眼珠似是饱含了水份,在烛光的映照之下,浑如夜空中闪烁着点点繁星。粉莹的脸面,雪肌有如白玉。红腮彷若初春桃花,朱唇恰似当熟樱桃。素雅白净的罗衫湘裙底下,看得出来纤腰嬝娜。翠袖之中伸露出来的纤纤玉指,指尖套着银甲,正以蜻蜓点水般的柔和与轻盈,触拨着琴弦。
郑克臧看得出神,胸口心动怦然。而那细微的鼓动似乎透过空气干扰了弦振,弹琴的少女察觉到了郑克臧的存在。
「谁?谁在那里?」
少女抚弦的双手停止了动作,拿起案上烛台,起身凑近到窗边。烛火的光源靠近,郑克臧的身影被迫显露在明灭跳动的光线底下。少女吓了一跳,手上烛台差点坠落。
随着少女的靠近,空气中飘来了一股淡雅素净的幽香,这香气不单只是衝击着嗅觉,郑克臧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好像心脏里真有一种构造叫做「心弦」,正被眼前这位少女给扯紧、然后拨动。要不然,此刻在郑克臧心脏深处震颤着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