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指的就是郑成功,郑成功以「藩」自称,所以杨英在《从征实录》中也都是这么称呼他的。
毓璇和我相继找到《台湾通史》与《从征实录》两书中关于永历十二年的记载。
连横《台湾通史》:「十二年春正月,…乃议大举,往復南京。七月,以黄廷为前提督、洪旭为兵官、郑泰为户官,留守两岛,部署诸将。排力士身披铁,画以朱碧彪文,留其两目,执斩马大刀,陈于行首,但砍马足,号曰『铁人』,望者以为神兵,左虎卫陈魁统之。甲士十七万、习流五万、习马五千、铁人八千,号八十万,戈船八千,扬帆北上。至浙江,克乐清等县。次于羊山,为颶所破,飘没八千馀人,幼子睿、裕、温皆死。乃泊滃洲理檝。」
杨英《从征实录》:「十二年戊戌,二月,藩驾驻思明州,吊各提督统镇班回思明,选鍊征勦。…遂行冯工官传督造陈啟等,日夜製造披掛铁面,专意为之。…另设一大石重三百斤于演武亭,将选中者,藩亲阅令其提石绕行三遍,提不起者,虽选中不隶入。」
两本史书的记载差不多。永历十二年初郑成功决定北伐,接着展开备战,打造了铁人鎧甲并成立铁人部队,在该年的七月挥军北伐。《台湾通史》另外还记载了「羊山海难」,但两本史书都没有关于日本资助军錙的记录。
我推了推鼻樑上的黑色胶框眼镜,继续翻阅了江日昇撰着的《台湾外记》。
江日昇《台湾外记》:「顺治十五年,戊戌,附永历十二年,成功调南北征各提镇舟师回厦。二月,挑选各提督壮勇者为『亲军』,厦门港筑『演武亭』操演,各以五百斤石力能举起遍游教场五千人。画样与士官冯澄世,监造坚厚铁盔、铁鎧及而两臂、裙围、铁鞋等项,箭穿不入者。又製铁面,只露眼耳口鼻,粧画五彩如鬼形,手执斩马大刀,每人月给餉银三两,有功者,擢为营将。令左虎卫陈魁统之。」
(与另外两本史书记载的一致。永历十二年二月郑成功准备北伐,于是着手建立铁人部队。)
江日昇《台湾外记》:「…遂大整兵船,以中提督崇明伯甘辉为前部先锋,统左虎卫魁『铁人』五千,护卫兵一万,…兵四万,为合后,号称舟师一十万眾,航船北上。…」
(铁人部队参与北伐!)
江日昇《台湾外记》:「顺治十六年,己亥,附永历十三年六月,陈魁统铁人逼栅,守银山将见之,骇然不敢出战,惟齐射之,箭不能入铁人冒死而进,栅遂破…。」
(铁人部队建功!该不会郑成功就是利用日本资助的军錙打造了铁人装备吧?或者说郑成功从日本那里获得的军需就是铁人鎧甲?)
我把《台湾外记》有关郑成功逝世的那段记载指给毓璇看。
江日昇《台湾外记》:「五月朔日,成功偶感风寒。但日强起登将台,持千里镜,望澎湖有舟来否。初八日,又登台观望。回书室冠带,请太祖祖训出。礼毕,坐胡床,令左右进酒。折阅一帙,輒饮一杯。至第三帙,叹曰:『吾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也!』以两手抓其面而逝。」
毓璇边看着原文记载,我边补充说:
「我还看过有的史书说是『自斫其面而死』或『囁指而死』,『斫』就是以刀斧砍削。不论那种说法,都指明郑成功是自残而死。我个人是比较倾向『自斫其面而死』啦!因为不论咬手指或抓脸皮,是会受到伤害,但应该不致于造成死亡,所以比较可能的是拿刀剑朝脸砍刺自杀。我认为这个说法比较可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史书记载郑成功死亡之后,他的亲信马信以红缎为他覆面。一般人死亡不都用白巾覆面吗?只有高寿而终者才会覆盖红缎,但郑成功才三十九岁就自杀身亡,不可能覆盖红缎。所以我猜马信是为了掩饰脸部血流如注的伤口,才以红缎覆面的。唉!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自残,难怪有人认为郑成功逝世前可能精神状态异常。除了郑成功本身的刚烈个性所导致之外,也可见当时郑成功一定遭遇了常人难以忍受的打击。至于他登台观望是否有来自澎湖的舟船,大概是在期待郑经来台吧!」
「郑成功遭遇了什么打击?」毓璇问。
「从荷兰人退出台湾到郑成功逝世这短短一年之间,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在北京惨遭凌迟处死、永历帝在云南被吴三桂所绞杀、数万名吕宋漳泉移民惨遭马尼拉西班牙总督屠杀、儿子郑经与弟弟的乳母通姦乱伦,每一件事都打击得郑成功几乎要心智崩溃。」我说
《台湾外记》对细节描述得很详尽,不像其他史书言简意賅。举例来说,《台湾外记》明确写出郑成功是「两手抓其面而逝」,但《台湾通史》就只简单记载「遂薨于路寝」而已。另外,像是我现在正翻到的这段记载,更是描写得有如小说情节,其中写道:
「锡范…随密向国轩谋曰:『监国乃螟蛉子,安得承继?』…国太曰…以监国乃李氏子,非郑家真血脉耳!…」
这几句话点出一项阴谋,就是何昊雄教授昨天早在开元寺提到的「锡范阴谋弒克臧」。郑经逝世之后,冯锡范以监国(郑克臧)并非郑经的亲生血脉,而是昭娘向李氏收养而来的螟蛉之子为理由,向大臣刘国轩以及董国太(郑经的母亲)游说废除郑克臧监国的职位,并且不得承继延平郡王,最后更密谋杀害了郑克臧。
我拿起这叠书的最后一本《陈永华传记》,大略地翻阅了一遍。我对陈永华的事蹟很清楚,这本传记的内容也没有我所不知道的軼事。
闔上《陈永华传记》,我拿下眼镜揉揉酸涩的双眼,让刚才得到的资讯在脑中稍做归纳、重整。
※
我把书放到还书架之后,与毓璇一起来到这楼层的中央,在音乐欣赏区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让发痠的双眼稍事休息。
上午的数理统计只上了一堂课,但此刻的脑袋却比埋首于数学模型一整天还要疲累。从得知陈文钦教授研究室的命案开始,思绪就一直呈现纷乱的状态,现在终于有空暇回想一下这整件命案。
毓璇这时突然坐直身子,转过头问道:
「我们会不会被当成嫌疑犯啊?我们是命案发生之前,最后与两位教授在一起的人。」
(看来不单是我,毓璇也正在回想这起命案。)
「应该不会,警方没有我们涉案的直接证据。」我说。
至少我是如此认定的,只不过毓璇还是无法因此而安心。
「可是命案当时只拍到我们下楼的画面耶!」毓璇说。
「关于这点,我有提醒柯伯伯,陈教授的研究室只是二楼,兇手行兇后直接往下跳,可说是轻而易举。」我说。
「你想兇手会不会就是寄恐吓信给陈教授的人啊?」毓璇问。
「我认为应该是,兇手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阻止陈教授在今天的研讨会上公开手札的内容。」我说。
「那命案发生时,研究室呈现密室状态,这点你又有什么解释?」
我也坐直了身子,对她说:
「这点比较麻烦,不过也不是无解。我刚刚想到一个可能性,可以解释得通…」
我刻意停住,没有往下说,藉此撩拨起毓璇的好奇心。
「你快说,别卖关子了。」毓璇说。
「是谁说兇案现场是密室啊?」我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毓璇歪着头,一脸不解。
「你仔细想想,是那位研究生说他早上到陈教授的研究室时,研究室的门上了锁,是他拿钥匙开门的。如果我们假设曾嘉泰就是兇手,那一切都说得通了。昨晚曾嘉泰在我们两人离开研究室后,回到陈教授的研究室袭击了两位教授,今天早上再向警方报案说他发现了命案。只是我不明白,如果曾嘉泰想让自己摆脱嫌疑,不应该製造兇案现场是密室的假象啊!警方为了解开密室之谜,迟早会把侦查目标转移到拥有研究室钥匙的他身上。」我说。
「你对他太有成见了啦!再说他有什么理由攻击两位教授?」毓璇说。
「当然为了手札啊!曾嘉泰是陈教授的研究助理,可能看过那本手札的内容,或许里头真的记载了那批黄金的藏匿地点,所以他当然不希望陈教授公开手札的内容,这样他才能独佔宝藏埋藏地点的秘密。别忘了,恐吓信是威胁不能公开内容,而不是要陈教授交出手札,这就表示恐吓者是能看到内容,或是有机会盗取手札的。所以曾嘉泰就写了这样一封恐吓信给陈教授,没想到却弄巧成拙,陈教授反而把手札给藏了起来。有可能昨晚曾嘉泰在我们离开后再回到陈教授的研究室,逼问陈教授手札的下落,却失手伤害了在场的两位教授。」我推论道。
「那接下来怎么做?告诉警方兇手是曾嘉泰吗?」毓璇躺回沙发,悻悻然地问。
「不需要我们告诉警方怎么办案吧!我想警方迟早会把矛头指向曾嘉泰的。我在意的倒是另外一件事,兇手枪杀了陈教授,为什么却拿研究室里那个剑狮雕塑攻击何教授?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串起整起事件的失落的环节。」我说。
「谁晓得…对了!你下午不用上课吗?」毓璇说。
「我想去陈德聚堂一趟。」我说。
「去陈德聚堂干嘛?」毓璇问。
「我在想陈教授留下的那个羊角图案,如果不是要指出兇手的身份,那会是什么意义?有没有可能陈教授是想指示那本天地会手札的藏匿地点。我刚才在警方的监视下大略翻找了命案现场,手札并不在研究室里,可能真的如陈教授所说,手札被他给藏起来了。如果兇手的目的是那本手札,或许找到手札就有机会引出兇手。所以我想到最早发现手札的地方,看看能否查到任何与那个羊角图案有关的蛛丝马跡。」我说。
其实这不过是我的託辞,我不确定找到手札就能引出兇手。但我不想让毓璇觉得我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在想着那本天地会手札,纵使我的目的并非全为了那批宝藏的下落。
其实真正令我动心的,是郑克臧夫妇埋葬地点的秘密。</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