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乔的双亲死于沙场,家中并无疼爱照拂她的祖父祖母,一切功名财帛,都是她自己一刀一枪搏来的。不瞒师傅,我倒是想受她蛊惑,可她……呵,当初若非用整个北晋相要挟,她宁可死都不会妥协。”
听罢这些,管耀的神色已不似方才那般,“殿下对她的一切如此了解,当是早就心悦于她。”
“是。”战兰泽没有犹豫。
“师傅所言的祸水,是我战兰泽的妻子。”他直视着管耀,“是我牵挂多年,心生爱慕,费尽心思娶回来的人。她坦然,善良,是最重情重义,无畏又潇洒的女子,这么多年明争暗斗筹谋算计,唯有想到她,与她独处之时,才能安心片刻。”
话毕他起身,“而如今兰泽所求,也不过就是安心二字。”
“殿下。”见他要走,管耀当即起身。踌躇须臾,他神情肃穆地行了一礼,“殿下如此屈尊,愿深夜来此同老臣言说一切,老臣心中震撼,也羞愧难当。”
说着,他便跪下身去,“若殿下不嫌弃老臣年迈,臣当替殿下理顺朝中之事,为殿下分忧一二。先前河道一事,臣已有所耳闻,牵涉民生百姓,殿下亲自处置其实出乎老臣意料。”
“管相最知朝臣根底,这事若管相来处置,当不会耗费太多时日。”
“是,如今陛下年幼,殿下摄政事本就日理万机,老臣以项上人头向殿下担保,不会再生相似之事,朝臣心向何处,民间安乐与否,殿下都不必再操心。”
“如此,便有劳师傅了。”战兰泽单手扶起管耀。
“至于管清盈,”战兰泽道:“她已两次在周乔面前出言不逊。”
闻言,管耀心头一抖,忙说:“清盈、清盈她是——”
“看在师傅的份上,我可以不追究。但若再有下次,管相休怪兰泽不念昔日师徒情份。”
“是是,老臣定当严加管教清盈,让她亲自登门向王妃致歉,多谢殿下海涵。”
“天冷,师傅不必相送。”
***
回府时夜色已很深了。
到后院时,就见拂冬那丫头抱着厚厚的披风往庭院去了。
疾风正要开口叫她,就被战兰泽拦下:“退下吧。”
说罢他也朝着庭院走去。
庭院的石竹花已开了不少,周乔坐在石阶上,身旁放着一壶温酒和一封已拆开的信。她身上披着拂冬刚送来的披风,这样看过去,她坐在那里小小一团。
拂冬退出来时看见战兰泽,赶紧行了礼,但战兰泽摇摇头,拂冬便没有出声,安静地离开。
回了住处,还有好些嬷嬷女使没有歇息,见小丫头回来,纷纷招手叫她过去吃饺子。拂冬傻人有傻福,谁都没想到这王妃不仅不刁难人,反而比其他府上的夫人小姐都好相与,拂冬这贴身婢女当得可算极为舒坦,吃得好睡得香,不仅个头长了不少,连脸也变得圆乎乎的瞧着讨喜。
婶娘姐姐们拉着她说个不停,无非就是问怎么能去王妃面前露个脸,或是在跟前伺候着,伺候主子高兴了,能得些赏赐。不过这事拂冬说了不算,因为王妃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人伺候。眼下她只跟拂冬投缘,再有人想进周乔的屋子侍奉,便没那么容易了。
相比于那边的热闹,庭院中就有些过于安静了。
“大哥,没想到这里也有石竹花。”周乔望着眼前的花,这也是她唯一能一眼认出来的,因为护国将军府的后院有很多。
都是周慕白亲手种的。
而曾经的她不知因为什么事跟周慕白闹了脾气,摘了不少石竹花瓣去泡水喝,最后起了一身疹子,反倒叫无辜的大哥挨了父亲的训斥。
那时的少年虽然老成稳重,却也架不住妹妹如此顽劣,又气又心疼地亲自给她喂了十几日的药,总算将她照料好了。
“大哥,姐姐来信了,说她在北晋过得很好,让我放心。”提及周璃,周乔笑了笑,“你也放心吧,姐姐和我都好着呢。就是……大哥,我有些想你。”
“本以为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年的,我还有一套新刀法没耍给你们看呢。但……”她声音小了些,“肩上的伤还没好,耍不好的。”
“想来,姐姐现在也是阖府上下正欢喜地过年呢。今夜入皇宫赴宴,有人提到了你,我知道,这无非就是想令我难过,令我难堪罢了。大哥,我忍住了,你以前叫我不动声色,我总学不会,但现在好像能学会了。”
“原来当质子是这种感受。”周乔拿起酒壶,倒了一盏酒。
“我知道他是护着我的,若非如此,恐怕在南楚的日子就会十分难捱了。当初他在北晋为质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今我明白了几分。”
“大哥,你怪他吗?”
酒香醇厚,与满院的花香交织在一起。
周乔声音透着落寞,“于理,我明白他的做法。当日若是情况相反,是战兰泽落在了你手里,大哥也一样不会放过他对不对?他之于南楚,一如你之于北晋。这事放在战场上,我也不会把手里的战俘交出去。”
“可是,”她有些哽咽,“纵然明白这些,但我还是接受不了……你们、你们都是我珍惜的人,已经没了爹爹和娘亲,我只剩大哥和姐姐了。”
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无声地砸在石阶之上。
沉默许久,周乔擦了脸上的泪,深吸口气,“哎呀,本只想跟大哥说说话的,怎么就说起这些来了。我还带了酒呢。”
周乔抿了一小口,觉得还不错,“大哥,这一杯乔儿敬你,以后的每一个除夕之夜,我都带好酒来陪你。”
酒盏的酒缓缓倒在地上,浸入土里。
此时的月光映得石竹花好看极了。周乔仰头,看向悬于夜幕的残月。
忽然,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夜幕中竟出现了数不清的烟火,霎时整个建安都亮了起来。
听见动静,大家都纷纷涌出来欢喜地看着每年必不可少的盛景,更纷纷对着夜空祈求心中所想都能成真。
此番盛景之下,战兰泽立于廊前,看着那张小巧好看的侧颜。
见她笑了,他亦抬头,看向夜幕。
纵然一前一后无言无声,但此时此刻,两人正身处同样的夜色,赏着同一场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