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茵挡在结界前,捻来一个剑诀,以剑气护体,才得空回她:“你先清点人数,看看可还有其他不见的弟子。”“好。”方珂应下,急忙转身去清点宗门弟子人数,事情轻重缓急她还是能分得清楚。眼前三尸虫逐渐分化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不死心继续蚕食结界,渴望着里头修士的血rou,另一部分像是数万条弯曲的蚯蚓扭曲着身体逐渐融为一体。巨大的暗影压了下来,谢锦茵眉头拧起,点地而起,身姿轻盈。就在她御风而起的瞬间,周身锐利的剑意刺破三尸虫黑黝黝的皮rou,像是泥淖般飞溅到四周,因有剑气护身,没有半点落在谢锦茵身上。她右手举起慧寂剑,左手紧接着扣住剑柄横劈而去,剑身上附着的强大剑意化作一道巨大的白光将三尸虫的rou身拦腰砍断。血rou迸射出来,腐蚀着谢锦茵周身环绕的剑气,发出滋滋的声音。太炁剑骨撑不了太久,她该怎么办?分神的一瞬间,被拦腰斩断的那处就如喷泉般迸射出黑紫色的血污,这些血污比先前腐蚀性更强,剑气瞬间变成白雾化去。肩头处不慎溅到三尸虫血污的肌肤立刻化作了紫黑色,瞬间强烈的刺痛感令谢锦茵的下唇被咬出了血。知道这种时候不该犹豫,她瞬间用慧寂剑削去那块皮rou,腐rou落在地上被三尸虫蚕食干净,伤口处渗出大片鲜血沿着她的衣袖滴淌。她冷汗直冒,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退后一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满是鲜血的手掌抚上慧寂剑的剑身。染上血的剑身颜色猩红刺目,像是妖娆盛开的大红芍药。“去!”她死死咬唇,将手中之剑一口气送入三尸虫体内,扭动剑柄,飞快地在最后三寸贴上一张符纸。在贴上符纸的瞬间,慧寂剑的剑身燃烧起来,火焰燃烧不止,攀爬上三尸虫的躯体,愈燃愈烈,最终变成一场火海在它身上熊熊起舞。火焰燃烧了许久,待最后一点也化成灰烬,附着在结界上的三尸虫也随之消失,谢锦茵才松了口气,用剑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喘息。结束了吗?夜幕中,一道人影缓缓出现。他摘下兜帽,露出男子文弱清秀的面容,但仅仅是半张,另外半边脸被黑气包裹着,仅露出一只赤红色犹如蛇一般的竖瞳。周鹤。他看着眼前的残局,忽而嗤笑一声。“谢锦茵,真没想到你竟能除掉三尸虫,不过有苏心珞留给你的太炁剑骨,我也能猜到你能活下来。”谢锦茵立刻明了。为何苏家村的那些人分明并不是祸妖适合寄宿的躯壳,却无一例外全被灭口。他们的rou身对于祸妖来说并无意义。是周鹤,是周鹤要将他们置之死地!至于原因,他们间唯一的联系,只有当年一事。当年他们这些孩子被邪修抓到,打算将他们全都当做炉鼎圈养。而那时,周鹤与方珂比他们更早被抓到那里。他是为了灭口彻底堵住他们的嘴,所以杀了他们。“苏家村的那些人,是你杀的?”她冷冷盯着周鹤,眼里已有了杀意。“是又如何?”周鹤笑意扭曲,缓缓抽出剑来,又飞快地朝谢锦茵劈砍来。谢锦茵反手接过这力道极大的一剑,虎口瞬间破裂渗血,她咬牙忍痛,紧紧握住慧寂剑不肯松开,眨眼间接下数招。祸妖的本体在周鹤身上,加之与三尸虫一战消耗了不少灵力,谢锦茵逐渐落于下风,被逼退至结界前。她只好以退为进,重新回到结界之中,让自己留有喘息的余地。周鹤也似乎并不急着立刻杀了她,看着少女浑身是伤的狼狈姿态,他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的身体已逐渐和祸妖同化,用沉暗嘶哑的声音开口:“若没有苏心珞救你,你当初也会和我一个下场。”“什么下场?和你一样变成娈童被那老东西玩后面的下场?”谢锦茵不屑勾了勾唇,讥诮睨他一眼。这就是,周鹤要将他们全都灭口的原因。她心中冷笑,周鹤筹谋许久,杀了那么多人,却不过是为了掩盖当年他被那老畜生玩弄一事。自己不敢反抗,却以为所有人都合该轮到他一般境地,和他一样沦陷于软弱的泥淖,做那畜生的娈童奴隶。——却不敢尝试一次,哪怕一次反抗。“你真觉得是师尊救了我吗?”她笑着,红唇一启一合继续说着,字字诛心。“周鹤,我实话告诉你,师尊赶到的时候……那个老畜生已经被我杀了!”她的神魂足够强大到可以令她使用太炁剑骨,却不代表没有代价。过度使用剑骨,她胸口钝痛,像是被巨石狠狠撞碎了肋骨,神魂强大的负荷令她被反噬,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她擦了擦唇角血迹,脊背挺直,眼神坚毅,并不打算和对方休战,反而继续大声嘲弄:“不是师尊杀了他!是当年的我,和你一般年岁的稚童,在他碰到我之前,亲手用刀捅碎了那个老畜生的金丹!是我,谢锦茵,杀了他!你这个软弱的废物!”谢锦茵觉得实在好笑。好笑什么呢?像周鹤这种人,爱惜自己的性命不敢反抗那个老畜生,沦为他的玩物与炉鼎,可以说他不幸,可以说他值得同情,是可悲的是受害者。但他视这件事为耻辱,渴望强大的力量,沦为祸妖寄宿的rou身,第一件事却是杀了当年那些知晓此事的无辜孩子,从此封口。重九……以及当年苏家村的那些孩子们,全都死在他手里。他无力反抗比自己更强大的人,于是没有反抗的意识任他们磋磨,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结果转头得到力量,却将刀刃对向那些更无辜,更可怜的人。这种人,是懦夫。是连身到心都肮脏的胆小鬼。这种人,她发自内心的鄙夷,鄙夷至极。手臂被削去血rou的伤口鲜血直流,她不畏惧疼痛放声大笑:“你脏的不是身体,你脏的是心,周鹤,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脏东西!”“贱人!贱人!闭嘴!闭嘴!闭嘴!”周鹤被她惹恼,红着眼,发疯似得大吼咒骂。她当年不过也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杀了那个老畜生!一定是苏心珞救了她!若是没有苏心珞,若是没有苏心珞,她也会变得和他一样!变得和他一样脏。“杀了她!”他本想取到太炁剑骨再动手,但对方踩着他为耻的软肋反复践踏,已将他彻底激怒。他要谢锦茵死!立刻就死!周鹤话音刚落,方珂就感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拔出手中的剑直直朝谢锦茵刺去。——她被周鹤控制了。昨日的记忆犹如走马灯一般,瞬间浮现在方珂眼前。最先记起的,是男子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谢锦茵必须死。方珂,你去接近她然后杀了她,这样当年之事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听到对方的命令,她抓住男人的袖子,立刻跪下哀求他:“你不能杀她,茵茵她救过我们,唯独茵茵,唯独茵茵……你不能杀她!”“没用的贱人!”周鹤抬手挥了她一个巴掌,“若不是当年有我,你能干干净净活到现在?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都死了,谢锦茵也必须死!”方珂止不住抽泣:“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不会杀她,求求你周鹤……”似乎是她的泣声真的令对方动容,周鹤缄默片刻,俯下身来,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方珂,既然如此,我不勉强你,你只需要不插手此事就好。”对方温软的笑意令她心下松动,就连面颊的疼痛都忘记了,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隔着花枝朝她眺望来的少年郎。她爱着周鹤。她是他,十恶不赦,罪恶滔天的共犯。“这把新剑是师祖来时吩咐我带给你的,明日一行,你就带上它吧。”他笑着,为她递上一柄新剑。方珂愣愣接过剑来,道了声好。*几乎是眨眼之间,谢锦茵重伤在身,没有想到周鹤会使出这种下作手段,要躲闪也已来不及。但她意外地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回过身时,一堵人墙挡在她面前。剑贯穿了少年的胸膛,鲜血沿着捅穿背部的剑尖滴淌下来。一滴、两滴、三滴,在地面上,逐渐汇成血泊。“赵承乾……”谢锦茵哽着声,不敢置信的叫出了这个名字。而方珂也在这瞬间抽出剑,唇角缓缓流出血,整个人瘫软在地。她其实一直都明白,眼睁睁看着周鹤杀了这么多人,天道轮回,而她早晚也会活该遭到报应。报应来得太快了。被情爱迷了眼,她总觉得周鹤的心终有一天会为他感化。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情爱,她的爱对周鹤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或者说,情爱这种东西本身就没有任何价值,只会令人一叶障目,甚至出卖自己的良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周鹤是何时对她下手的?或许很早吧。她知道当年的事情,周鹤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也活着,体内被周鹤埋入的祸妖吞食了她的灵气与精魄,她很快,就要死在这里。感觉到生命在不断流逝,她颤抖着握住了谢锦茵的手。“茵茵,对不起,当年我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我其实一直很想和你做朋友。”“周鹤他,吃了很多苦,虽然错了就是错了,这些事无法和他犯下的罪抵消……”她吃力地说着,在这弥留之际。谢锦茵不会给周鹤下任何定义,她只是回握方珂的手淡淡地说:“他的账,等他下了阴曹地府之后,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会和他好好清算。”方珂唇色越来越白,又不断地和谢瑾茵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茵茵,我对不起你们……”“你不必和我道歉,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那些因周鹤而死的人,我会杀了周鹤。”方珂闭上眼:“好啊,给他个痛快吧。”“痴心女子。”谢锦茵无力动了动唇,情爱令人盲目,她无法理解周鹤这种人为何都有人为他奋不顾身至此。不过她自己也并非纯善之人,方珂或许尚有一分良知,痴愚执迷做了无形的刽子手,而罪魁祸首却唯有周鹤。所以她轻声道:“如你所愿。”“对不起。”落下这三字,方珂的眼神彻底涣散,祸妖的一部分从方珂的身体离开,化作一缕黑烟回到了周鹤的身体,缺失的部分回归,祸妖的力量也更为强大。“治好他。”她将重伤的赵承乾交给几个天星宗弟子,再次提剑站了起来。少女左臂仍在流血,鲜血将青衣染成深黑色,伤口刺痛不已,单手执剑的姿态却像是即便负伤,战意却愈加汹涌的野兽,只剩下最天然的,杀戮的渴望。谢瑾茵咬破下唇将自己的意识从肩膀的疼痛中拉扯回来。她必须要杀了周鹤。她一定会杀了周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