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真笑而不语。
如果两人交换位置,此时他在华清参加完类似的研讨会,他也会说同样的话。 张树文又补充了句:“当然,我也差了点。不过有一点你没错,这个孩子值得被悉心培养,等会我把私人邮箱发给你,如果他未来在数论领域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给我发邮件讨论,当然你也可以把我的私人电话留给他。”
“好!”田言真言简意赅的应道。
不需要再强调其他的了,数学也讲究一个衣钵传承。不只是华夏,全世界都是如此。东欧派,苏派,荷兰派,法国派,瑞派,美派……该有的,都有。甚至还能分的更细。
张树文的这个表态,跟乔喻之间即便没有师生之名,但已经有了师生之谊。有时候师生之谊,甚至比师生之名更牢靠。
学生未来真被欺负了,当老师的哪有不出面维护的道理?
谁还没个护短心理了?自家的天才学生,我这个当老师的当然有权力批评,但你们也配?
达成一致之际,张树文又忍不住问了句:“不会最后他请教的问题,都要从你这里转一道才会发给我吧?”
田言真笑了,自信的说道:“不至于,他已经是我的学生了。”
“再见。”张树文言简意赅道。
“不送。”田言真点了点头。
辞别了张树文,田言真心满意足的转身朝着研究中心走去,乔喻还在等着他呢。
目的全部达到了,既炫耀了自己发现的天才学生,还让对方心甘情愿免费辅导自家学生,顺便为乔喻的未来保驾护航。
……
张树文回到华清大学,本想直接回酒店冷静一下,却接到了老人微信发来的一条信息,询问研讨会是否结束。思考了片刻,他干脆还是先来到了老人的办公室。
没办法,当年许多事,他得承这位老人的情。
“回来了。”
“嗯。”
“真有那样的学生?”显然,老人也很好奇。
再璀璨的人生,也经不过时间的打磨。
为什么菲尔兹奖只颁发给四十岁以下的数学?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人在四十岁之前才是精力最充沛,大脑最为活跃的时候。过了四十岁,哪怕身体依然健康,但脑力却开始衰减的厉害。
所以四十岁之前没有什么大成果,四十之后,就很难了。
六十之后渐渐步入老年后更是如此,经过时间沉淀之后剩下的只有经验,这时候搞科研不止是脑力跟不上,精力更是跟不上了。大概也只能把希望放在能继承衣钵的弟子身上。
一个优秀的学生,自然会让大佬们见猎心喜。
张树文当然知道这种心理,因为他也一样,所以选择回来,当面解惑。
“是的,天赋惊人!我一路思考到底什么样的天赋,能在之前没有接触太多相关背景知识的前提下,一晚上就读懂舒尔茨的论文,而且他才十五岁。”
老人果断说道:“不可能有这样的人,你被骗了。我的学生我了解,在作假这方面他很有经验。”
张树文也很感慨,这师门传承……
反正眼前的老人跟对面那位田教授,最后都跟自家导师关系处得奇差无比。最让人唏嘘的是,这两人都是各自导师成就最高的学生。如果看成一个派系,这传承过程中,最优秀的弟子跟导师反目快被搞成传统了……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肯定的说道:“是不是被骗我能分辨出来,我相信如果您去了,也会有相同的结论。而且即便是作假,对方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要知道,他的数学推导过程极为严谨。
而且在我指出一些错漏并进行简单讲解之后,他马上就能迅速理解我要表达的意思,并立刻对原推导过程做出修正跟简化。如果您要说这是作假的话……那只能说这孩子的天赋更高了!”
老人愣住了,然后问道:“是什么问题,给我讲讲,那个孩子又是怎么做到立刻修正的。”
张树文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没在微信上直接回消息的原因,因为他就知道,当他如实肯定那个叫乔喻的天赋,最后肯定会要来这一遭的。
于是他把乔喻的那些猜想,跟演示的证明过程,大概写了下来。
“……这里他没有用riemann-roch定理,而是引入常数硬推出结果,我只是简单了告诉他riemann-roch定理的内容,他就做了如下修改……”
“这是现场修改?”
“对,现场修改,我的讲解不超过三分钟。”
老人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冷静的说道:“那大概只有一种可能,他对舒尔茨这套理论的理解,并不是那些技巧层面,而是领悟到了一些数学本质上的东西。他懂了,其实也没懂,或者说并不是完全理解。”
这句话很玄乎,但张树文听懂了,因为数学的本质就有这么玄乎。
不过张树文并不确定,只是点点头,应道:“也许吧,我们看不到那孩子脑子里的东西,但有不管他懂不懂,都足以证明他的数学天赋,最少我能确定,这孩子的天赋起码不会比舒尔茨差。”
老人很认可的点了点头,深深的叹了口气斗志盎然的睁大了眼睛,大声且坚定的说道:“树文,这样的学生,他田言真有何德何能去教?他又怎么能教得好?他不配教啊!你说对不对?”
张树文深吸了口气……
好家伙,这话让他怎么回答?
不过他也能理解老人,一辈子带了有七、八十个博士生了,跟当时成就最高的学生反目也就罢了,偏偏到现在也还没培养出一个成就超越了对方的学生。
换了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甘心。
当然如果就这样一辈子也就罢了,但数学江湖终究也是要讲实力的。
如果自己关系最不好弟子的学生,未来拿了菲尔兹奖,成了未来数学界新一代的领军人物,等未来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历史会怎么评价两人的功过是非?
普通人不会考虑这些,因为没那个资格,可这位老人是真有资格考虑。
至于配不配教,那也都已经是人家的学生了,总不能硬抢吧?
于是张树文选择保持沉默,说起来这属于人家那一脉的家务事,算下来,乔喻还能算是眼前这位老者的徒孙,他自然不会做任何评价。
“你没问那个孩子的联系方式?”老人又追问了句。
挺好,这个问题可以答,不过这是真想抢学生了?!
不过张树文也只能摇了摇头,答道:“没有,也不方便。不过我给田言真留了我的私人邮箱,也承诺了,如果那个乔喻以后研究数论方面有问题,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哎,你糊涂啊!那你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对了,他从哪发现的这孩子?”
张树文想了想,这大概也不会是什么秘密,便开口答道:“cmo里发掘出来的,回来的时候我查了一下,是今年cmo排名第一,唯二的两个满分选手之一。”
“叫乔喻对吧?行,我去问问。”
“那正心先生,我先回酒店了。”
“去吧,你先好好休息。”
……
街的另一边,燕北大学,田言真回到了办公室。
一进门便看到乔喻正蜷在沙发上安静的看着书,看到他进来,连忙跳了起来。
虽然田言真一般不太喜欢坐姿不规范的学生,但他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毕竟才十五岁嘛,有点小缺点才是正常的,正所谓人无完人。
好吧,说白了人都是爱屋及乌的。
这是人性,如果换了一个讨厌的人,一个坐姿也许就能被打进十八层地狱。
“田导,您回来了。”乔喻主动的,热情的打起了招呼。
“嗯,在看什么书?”
“额……”乔喻又拿起书看了眼封面才说道:“是尼达姆的《可视化微分几何和形式》。”
“这本书做为微分几何的入门读物非常不错,你等会带走吧。”田言真笑着说道。
“谢谢田导。”乔喻连忙道了声谢,然后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您喝水不?我去给您倒水。”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行。”
“哦,好的。”说完,乔喻规规矩矩的坐在田言真的对面。
有人在的时候,他还是不会那么放肆的。
“今天张教授在研讨会上跟你说的那些话没打击到你吧?”田言真问了句。
“没有啊,我觉得张教授说的很对。如果结果太复杂了,的确没什么大用。”乔喻认真的说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也不能说完全没用。就像我中午跟你说的那样,推导过程中你所做的思考,其实都是很宝贵的财富。数学研究发展到现在,不是所有命题都像微积分那样发明出来就是为了解决实际问题的。
就好像一些数学成果,可能短时间内,我们都看不到有什么用。但也许几百年后,它就是一个标准事实,一个习题。对于数学家本人而言,证明的结果就好像买椟还珠里的那个精美盒子,证明方法则是才是里面的珠子。
对他人来说却正好相反,这也是数学最具魅力的地方,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气馁,明白吗?”田言真耐心的教导道。
“放心吧,田导,我心态稳定的很,反正我就是数学新人,我怕啥,对吧?再说了,我的目标是,我以后的成果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是那颗珠子!数学或许不那么简单,但我认为也没有难到会让我感受到绝望的程度!”
乔喻信心十足的说道。
初生牛犊本就不该不怕虎,跟他藏在心里的目标比起来,这才到哪啊!
如果连在数学界呼风唤雨的大数学家都当不上,乔喻并不认为他未来能有机会实现他的愿望。
毕竟任何行业都只有做到了极致才可能大富大贵。
而乔喻这良好的心态明显让田言真老怀大慰,脸上不由自主挂上了笑容:“你能有这个态度很不错。另外,今天你也感觉到了,数学各方面的基础知识也很重要。
虽然我跟薛教授都觉得不需要给你框定课程,但这块你还是要补足,这是我昨晚参考燕北大学图书馆的藏书目录给你拟定的一份书单,以后你每天安排好学习的时间,论文要看,这些书也必须要看。”
说完,田言真从桌上拿起两张打印好的书单递给了乔喻。
“谢谢田导。”乔喻接过书单看了眼,好家伙,打印了密密麻麻满满两大页,还都是国外的著作,直接写的英文名,都不是译本的,不由下意识的嘟囔了句:“这么多啊?”
“不需要你所有都看完。这份书单有两个阶段,列入第一阶段的书,属于基础类的,不管你是否感兴趣,都必须全部读完,第二阶段那些书,你就可以选择感兴趣的领域深读。
这样最多一年后,你应该就明白自己对数学哪个领域更有兴趣,你也不能总这样东一下,西一下的。你这个年纪正是最适合潜心学习的时候,哪怕半年时间也不能浪费。”
说到这里,田言真也严肃起来。
乔喻则眼珠一转,立刻答应道:“放心吧,田导,这些书我明天就开始看。不过说到节省时间了,我有个事想求您,看您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我们师徒之间有什么求不求的?只要你觉得对你的学习有益处,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田言真爽快的答道。
“您看,这不是下个月imo一阶段的特训就要开始了嘛,这段时间我想多抽出时间来思考一下这个命题,您看能不能干脆特训就直接在燕北大学办算了,免得我还要耽误时间到处跑。”
乔喻立刻把早就想要的要求提了出来。
说实话,这也的确不算很过分的要求。
但田言真想了想,问道:“你想参加imo吗?其实以你目前的情况,是否参加imo并没有那么重要。”
乔喻连忙摇了摇头,说道:“别啊,田导,当初您可是说了让我参加imo的,而且我们星铁一中之前还从没出过imo的金牌选手,我也答应了我的母校一定要实现这个零的突破。”
田言真笑了笑,说道:“行,这的确是正事,我会去向数学学会建议一下。但先说好,我只是去提个建议。至于能不能成,我现在可不敢给你打包票,万一特训地点已经确定了无法更改,我也没办法。”
“您能帮我提个建议就很好了,实在不行,那也没办法。对了,那既然您总是要给数学学会提建议的,不如顺便再提个建议,三月下旬的特训干脆就在星城挑一个学校办呗。
这真不是我想,主要是我答应了张校长,等到二阶段特训完了,就回母校去给高三毕业生做个动员演讲。母校对我挺好的,我答应的事总不能不算话……哎。”
只能说拿母校情结当理由是真的太合理了,合理到田言真更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毕竟自己的学生有感恩之心,必然是件大好事。
于是田言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行吧。不过还是那句话,我现在可没法跟你保证什么。毕竟也得看星城有没有学校申请承办这次活动,数学学会跟地方上的学校也不是隶属关系。”
“谢谢您,田导。”
“生活方面过的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吗?”田言真又问了句。
“其他就没什么了,其实我还挺习惯的,食堂的饭菜也很合胃口……哦,对了,薛老师让我跟您说,我以后肯定会需要一台打印机。不过我觉得暂时好像也没必要用这个吧?”乔喻想到薛松的交代,随口说了句。
田言真毫不犹豫的说道:“这个还真有必要。薛教授这人不错,心细。这件事直接跟你陈师兄说,就说我说的,让他跟你调一台去,顺便让他帮你安装调试好。”
“额?这事还要麻烦师兄,不太好吧?”
“没事,都是师兄弟,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算了,还是我回头交代他一声吧。”
“哦,那我没其他事了。”
“嗯,那你先去吃饭吧。对了,书单上的那些书尽快开始看,我每周会抽查的。”
“这您就放心吧,田导。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所以也不用您百忙之中还要想着费心抽查,以后我保证每周一上午十点前,微信上准时向您汇报我一周的看书进度跟心得收获,忘了您随便怎么批评我!”
瞧瞧,天赋到顶还能如此谦逊听话的学生,哪个当导师能不迷糊?
真的,田言真是极力控制表情,才能避免笑得太开怀了。
连带着把介绍乔喻给他的薛松,都在田言真脑海中变得印象更佳了。
要是照着他原本的想法,按部就班的等到imo成绩出来之后再走面试,说不定还真会被对面给抢跑咯,那他能找谁说理去?
“你有这心就行。”
“那我先去吃饭了啊,田导。”
“去吧,多吃点,学习营养一定要跟上!生活费不够用了,就先跟我说。”
“好嘞,田导!您放心,我从不跟导师客气的。”
嗯,这句话,乔喻也说得实心实意,就是字面意思。
田言真看着飞扬的乔喻转身离开,笑了笑。
张树文的私人邮箱虽然已经发给了他,但他并没有今天就急着给乔喻,毕竟这孩子还没有表现出对数论这块的特别兴趣,等乔喻找到了兴趣点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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