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承载着沧陵最热闹的风情之地,最有人情味的地方,终究繁华不再,坍塌了华丽的辉煌。
直到男人在她身后站定,她才开口,“他还活着吗?”房间里只着一盏细弱的光,不及夜色玄明,所以,陆东深能看清玻璃上映着的那张惨白色的脸,长发披散,几乎能吞没了她的身躯;而蒋璃也能看到玻璃上那道颀长身影,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换衬衫,上面还留着斑斑血迹。
陆东深看着玻璃窗上的脸,说了句,“活着。”
蒋璃的肩头颤了一下,嘴角努力挤出一点笑,却笑得苍白,良久后抬手指着对面的川阳区,“你看,这是你们想要的,夜夜笙歌碍了你们的眼,所以,现在干净了。”
陆东深一言不发。
蒋璃又重新抱回膝盖,脸埋在膝盖里许久,抬头,“还有三天就是冬祭,这是沧陵的大日子啊。”
“蒋璃。”陆东深居高临,“看着我。”
蒋璃将目光落在玻璃窗的那双眼上,阒黑,比那夜色还要深不可测。他也对上她的目光,说,“三天后冬祭的主祭人还是谭耀明。”
她一愕,下一秒转过身盯着他的脸,不可置信。
“我能保证谭耀明出现在冬祭现场,但是蒋璃,你不能轻举妄动。”陆东深说。
蒋璃好半天才问出一句,“真的吗?”
“我说得出做得到。”陆东深弯下身来,轻轻掐住她尖细的下巴,目光沉稳,“那么你呢?我能相信你吗?”蒋璃被迫与他对视,良久后,她点头。
第96章 看不见的东西才危险
在沧陵人人都有信仰,他们尊崇天地敬畏神灵之力,哪怕是在民风开化的当今社会,沧陵人也还是守着祖辈信仰。冬祭是沧陵人最重视的礼仪活动,祭品没有硬性要求,唯独要有诚意,所以很多时候沧陵人为了准备祭品就是一整年的时间,例如酒,从市面上买来的自然算不得诚意,必须要自家酿的才叫好,所以冬祭若是以酒做祭,那筹备起来就是耗时耗力。冬祭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大家对其重视程度远胜于过年,而这几年,冬祭的主祭人都是谭耀明,带着沧陵所有的男丁登上天周山。在冬祭中,唯一的女性就是蒋璃,这些年每每冬祭她都以巫医身份出现,这也是沧陵人对蒋璃敬重有加的原因。
蒋璃回到住所后,除了将封存在白兰树下的五月醉逐坛搬出来后,就开始昼夜不停疗养那六人身体,蒋小天在医院里受的外伤居多,所以说什么都要跟在蒋璃身边帮忙。手鼓店和神仙饮是蒋璃开的两家店,平时不住店里的时候她就回到住所,她的住所远离喧嚣,是一处种满花草的宅院,曲径通幽,若是盛夏时节,放眼都是绿绿葱葱,再远处就可见天周山巍峨的山峦轮廓。房前屋后都堆满和挂满了各色植物、物料,很多是常年的,但大多数都是她这几年游走各地采集而来,在市面上见不到的气味原料。
她如果不去古城,就会在这里一待待上几天,过着近乎隐世隔绝的生活。
在她的住所里,一处是最传统的气味原料的采集储备,一处是最先进的气味提取设备,这里更像是一座香库。
六名弟兄全部被安置在大厅,头枕着的香枕都是蒋璃连夜赶制出来的,蒋小天粗略观察,六只香枕里面除了苦荞外,还分别放了十四味植物,可每一只枕头里的十四味植物又不是完全相同。大厅里燃了四支蜡烛,分别占据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就算蒋小天再不识货也知道那四支蜡烛的不简单,有两寸见方,烛身之上又覆有五色纹饰,一经点燃竟能昼夜不熄。气味格外浓烈,哪怕在宅院之外都能闻得到,馥郁芳香余烟袅袅。这四支蜡烛燃了一天一夜,而在此期间,那两名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的兄弟果真还是没能保住性命,蒋璃亲自为他们阖的眼,然后静坐了好久。她从回来到救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蒋小天知道她在抢时间,可终究还是没能赶在死神之前留下那两人的命。
然后蒋璃更是闷头来调理剩下的四人,她的眼神沉得可怕,蒋小天从没见过这样的蒋璃。
那四人在医院里也是等死的后果。除了正常服用蒋璃亲手调配的汤药和膳食外,蒋璃又在四人舌底分别塞入一枚恰似黄豆粒大小的药丸,气味不同,有的淡若水,有的香馥浓。蒋小天之前在香枕上就看出端倪,但没敢问,他知道蒋璃这么拼命实际上就是为了让谭耀明安心。可两名兄弟走了,他见她整个人的状态又不对,生怕她想不开之类的,便主动找话说,问及这些药丸为什么都有不同。“不是药丸,是香丸,这是中国最古老的愈病方式,香丸压舌,靠着舌根的津液使其慢慢融化,融化的过程就是气味散发的过程,真正续命吊气的就是这些气味。”蒋璃的声音平淡如水,正是这样,蒋小天才更是担心她在压抑情绪。“香丸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四人的身体状况不同。就算不用看病理报告,他们体味也能说明他们生理器官的现状。四人之中,氨基酸代谢不良的有焦糖的体味,蛋氨酸代谢不良的体味有水煮菜的体味,其他两位一个隐隐有啤酒的气味还有一个有些烤面包的体味,说明一个出现高氨基酸血症,一个肠胃系统严重受损,所以,给他们的香丸也要对症下药。”
蒋小天听她这么一说,凑上前拼命去闻,却没闻到她所说的又是焦糖又是啤酒的气味,但他知道,蒋璃闻得到的别人是闻不到的。在给四人抢命的时候,蒋璃又拿出些香丸来,都封存在密封袋里,为数不少。这些东西蒋小天认的,是用来冬祭的香料,分别为衙香、婴香、延安郡公蕊香、韵香、神仙合香、清妙香和古香这其中,分别汇集气味原料七七四十九种,有的需要用瓷器盛在地窖中数月,有的需要经过焚烧再煮炼历经春夏两季,有的需用提取器皿压制放凉放硬,有的用金箔裹成香衣搁衬着焚烧。
但蒋璃这期间又在研制一种气味。她在仪器室里待了挺长时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几大支玻璃器皿,里面是深绿色的液体,又将之前要蒋小天去后院选的生栈香、乳香、甘松、茅香、香附子及碎陵香经大火煮沸,然后在仪器室里待了一天一夜,一支支原本是深绿色液体的玻璃器皿就成了透明色。
蒋小天闻了一下,没气味,不解,“今年冬祭要多一味香?”
蒋璃点头,十分仔细地将那一支支玻璃器皿码放整齐,封箱。
“怎么像水似的无色无味啊?”
蒋璃神情清淡,“水也是有色有味的,只是你看不到闻不见而已。”
蒋小天看了半天,不得其解。蒋璃又将箱子检查了一遍,确定封好后,说,“有时候越是看不见的东西就越危险,像是命运的手,无身无影,却能将一个人彻底推进深渊,永世不得翻身。”蒋小天听着这话觉得瘆得慌,他隐隐感到蒋璃不对劲,但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蒋璃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去看那四人的情况,蒋小天许久听不见动静,出去一看,见蒋璃匍匐在地,肩头微颤。
“爷,这是怎么了?”蒋小天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扶,“他们四个……”蒋璃没起身,额头抵着地面,好半天才哽咽地说,“四个人救过来了,我对得起谭爷了。”
第97章 背景再多个陆门
景泞在旁静候。
办公室里的气氛不大好。
杨远站在落地窗前,一手叉腰,一手夹烟,他看上去挺焦躁,来回来地走了好几趟,晃得景泞直眼晕。相比杨远的动荡情绪,陆东深还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冷静,他在看文件,末了会在旁修改几笔,是未来三个月的行程安排,景泞一直候着等他批示签字。最开始没发表任何意见,后来见他笔锋又是一划,便在旁提醒了句,“陆总,徐行长已经约了您有一个月了。”
陆东深将后一页的行程调整到前一页,笔尖在上面敲了敲,“徐行长的不急,把王秘书长的提前。”景泞见他发话,就没说多余的话。她知道陆东深是一个很会四面权衡的人,就拿简单的应酬行程来说,他这次的调整完全是针对在中国发展的情况而定,如果在总部,那么陆东深首要见的肯定是银行的人,但在国内,他将政府的人排在首要。
在敲定回京的行程时,陆东深给了个具体时间,景泞扫了一眼日期,微微一惊,又暗自细算了一下,竟是在沧陵冬祭后的第二天。思忖间,就听陆东深吩咐了句,“回京的话安排专机。”
景泞恭敬,“是。”又将怀里抱着另一厚摞文件搁在办公桌上,抽出其中一份,“陆总,这是市场部等着急要的,还有,十分钟后您该出发了,市局那边的人已经在路上了。”等景泞出了办公室,杨远手里的那支烟也抽完,将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拎着烟灰缸走上前,往办公室上重重一放。陆东深头也没抬,“下午跟市局的应酬你也要出席,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回休息室换件衣服。”
杨远伸手把椅子拉过来,坐在他对面,伸手敲了敲桌面,“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陆东深翻了页文件,他看文件的速度极快,这也是他工作效率极高的原因,但快并不意味着走马观花,相反,文件里哪怕是一丁点的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就正如,他在回杨远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已经微微一蹙。杨远可不管他皱没皱眉头,“你调人手公然跟执法部门对峙这件事,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好多问什么,现在呢,你总得说说你的想法吧?还有出面保谭耀明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已经捅到董事局那边了?把陆起白调到国的原因你不是不清楚,本来沧陵官阳区地皮到手这件事你都已经打了个翻身仗了,现在又因为谭耀明的事你被拖下水!”
“你想问什么?我的想法或者知不知道董事局的态度?想法就是先保谭耀明,至于董事局的任何决定我都只能接受。”陆东深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杨远的焦虑,然后伸手按下座机的免提键,“进来一下。”杨远一听这话疯了,“谭耀明对你来说是死对头,你保他?他现在杀了人!暂且不说你这次是跟饶尊的梁子结定了,就说谭耀明犯的事任何一样拎出来那都是死罪!你怎么保?还有,什么叫董事局的决定你接受?现在天际的发展是陆门总部的关键,你就这么想拱手把利益让给陆起白?”
陆东深不急不躁,笑了,“我想让,他也要有本事接住才行。”
杨远盯着陆东深,冷不丁说,“那个女的,不是简单的角色!”
这个话题转得很突然,但杨远知道如果陆东深明白他在说谁的话,那这番话就来得并不突兀,因为那个女的跟这些事息息相关。果不其然,陆东深并不意外,话接的也是顺风顺水,“我知道。”
“那你还——”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景泞进来,“陆总。”
陆东深将手里的文件扔到桌上,语气转淡,“这份报告打回市场部重做,里面有处数据出错了,是31.51%份额,不是30.51%,给我差了一个百分点,怎么统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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