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璃明白了。这一环扣一环的事件中,陆东深虽不是始作俑者,可所有事件最后走向的结果他都是预料到的,在别人只看到三时他已经看到了十,他不过就是依照事态发展,在最关键点适当地推了一把,以保证最后的结局是依照他所设想的进行。
例如天余。只要齐刚能第一时间找到天余是当时水鬼的头,只要谭耀明能处理天余,那就是跟饶尊结下梁子。唯一他没把控了的就是谭耀明势力的扩大,可这又影响到他什么呢?最后的结果不还是一样引来饶尊?不还是一样让谭耀明身陷囹圄。
她笑了,笑得发苦发涩,先是无声,最后又是笑出声来。陆东深眼里多了一丝不忍,压了情绪道,“蒋璃你要明白,在这场战争里谁都不是无辜者。饶尊能够钳制谭耀明,我能够钳制饶尊,谭耀明又能钳制我,我们一个咬一个的状态势必是要打破。谭耀明的势力现在渗透太快,只能连根拔起才能以绝后患。”
蒋璃听完身子一哆嗦,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个陌生人。她这种眼神令他很是不舒服,微微蹙眉,伸手想要将她拉近。可手指刚碰到她,她就一把将他推开,眼神和情绪都已经歇斯底里。
“别碰我!陆东深你太可怕了!你比饶尊还可怕,你步步为营,将所有人都设在棋局里供你支配,每走一步都是陷阱都是生死,你就在别人的生死中利益筹谋,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颤着手去开车门急欲离开,她宁可要那明刀痛快地厮杀一场,也不愿看这暗箭无声无息间难防。陆东深玩得手段太过高明,高明到一切都在他掌控之内,他却又能置身事外。
车门将开,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控住,关紧,紧跟着上了锁。蒋璃惊喘一声,下一秒手腕就被陆东深箍住,他高大的身子压过来,另只手绕到她的后颈,微微一用力就命她不得不仰面看着他。“你以为谭耀明是省油的灯?”陆东深将她困在他坚实的胸膛里,脸近乎贴上她的,“蒋璃,我是看你被所谓的恩情蒙了眼,以至于让你看不清谭耀明的手段有多阴狠。你认为我是造局者,他谭耀明之前何尝不是把我逼得形同困兽?谭耀明这几年把市里省里关系打得通透,所以在运输口上有恃无恐,可你以为他是在做正经生意?”
蒋璃心里一咯噔,她有预感,接下来的话会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她试图挣扎,可陆东深扣着她手腕的大手跟钳子似的。周身是男性气息裹着酒气,笼罩着她,令她愈发惶惶不安。
果然,陆东深缓缓道,“你只知谭耀明重情重义侠肝义胆,可你知道他富可敌国吗?这些钱哪来?靠着白道生意?他谭耀明的确很聪明不碰毒品,但是碰军火。只有军火的巨大利润才能满足他的胃口。”
“不可能!”蒋璃只觉得心头一寒。“是我在撒谎还是你也在怀疑?”陆东深微微眯眼,“能把谭耀明扣住的罪名是什么?勾结商会打压异己?又或者走私贩毒?甚至是杀人放火?别天真了,哪怕就是这些由头都压不住谭耀明,但惟独军火,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了。”
蒋璃惶惶,“放开我……”“放开你做什么?去找他?还是去帮他平事?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陆东深眼睛里翻腾着黑色的浪,似翻滚的海面,广袤又危险,“这次直接跨省行动为什么?因为连省里都压不住谭耀明的势力。现如今是上头直接出面,出动了武警特警和公安特警来围剿谭耀明,你以为他还能脱身?蒋璃,谭耀明是倒卖军火,在中国,是死罪。你平不了,也没本事平的了。”
盘旋在彼此间的气息像是扼住她脖子的力量,她透不过气。她僵直在车座上,只能觉得后颈一片凉,像是陆东深的手温,又像是从心底深处蜿蜒而起,令她瑟瑟发抖。“蒋璃。”陆东深终究还是松开箍住她后颈的大手,一张俊脸却压得更低,他眼里已经无风无浪,念她的名字也似轻叹,“你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也不适合过这样的生活,谭耀明一手给你撑起来的不是万顷晴天而是血雨腥风。现在他被抓,势必是要扯出一串泥来,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会想办法把你从谭耀明的世界里摘出去,保你安稳,只要你乖乖听话,别再插手谭耀明的事。”“所以……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蒋璃倏地冷笑,“我没那么蠢,真相信了你把我当成你女人的话。谭耀明的势力一除,整个沧陵对你来说尽收手底,我这个被你顺带收来的战利品又能做什么?”
第90章 挟诸侯以令天子
蒋璃性子里有柔软的东西,所以才会在凰天最走投无路时同他说那么一句“求你”,可并不意味着她是个没脑子的女人,相反,她很理智也很聪慧,越是在险境和走投无路下她就越是清醒,甚至清醒得有些残忍。像是此时此刻,她犹若一个即将溺死之人,而他明明就是能拉她上岸的人,可她第一时间做的不是先拉住他的手,而是质疑他背后的目的。
她不轻易信人,所以才会为了谭耀明能把命都豁出去。这种女人不讨喜,至少大多数女人在这种际遇下会示弱到底,然后像是藤蔓一般死死缠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讨喜的女人,她的冷静和理智恰恰是男人想去征服的,至少,陆东深不会将她视作寻常女子,她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和她身上的狠劲远远超出了她是个女人的身份。所以,陆东深不打算瞒她,跟她说,“没错,我的确对你有企图。”
蒋璃没震惊,盯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看进她的眼,忍不住笑了,“看来,你并不认为我是看上你了。”
“陆先生,你当我是傻子好骗是吧?还是平常围绕在你身边的女人智商太低,顺带的也拉低了你的智商?”蒋璃毫不客气。陆东深没恼,只是靠在车座上看着她,她现在其实是有些又惊又恐,又生生被怒火压着,所以她眼眸里像是绽着一朵明亮的花,璀璨危险,又惑人,倒是让他于心不忍了。他伸手过来,她没能躲开,他的大手就扳过她的脸,“第一,你有天分,继续留在沧陵只会浪费你的时间和青春;第二,你跟谭耀明走得太近势必会受到牵连,现在要把你摘出去也是为了避免你被调查。”他的指尖上也沾着酒气,她有些昏昏沉沉,因为这气息,又因为他的话。她喘息,又觉得像是被根绳子缠住似的,“那你又知不知道沧陵对我来说是最后的乐土?谭耀明在外面怎样我不管,我只知道是他给了我三年安稳的时光,陆东深,你……你们不能这么自私。”她的歇斯底里统统都淹没在这种苟延残喘的无力中,陆东深托高她的脸,命她看着自己,“你想要的是安稳,但谭耀明最给不起你的就是安稳。蒋璃,谭耀明能给起你的我陆东深能给得起,谭耀明给不起你的我陆东深也能给得起。跟我回京,去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你年轻,有大好的时光可以继续前行,你的安稳和前途,我来负责。”
回京……
蒋璃怔怔,眼里有一丝惶惶,喃喃,“不……”
“你还有选择吗?或者你侠肝义胆想陪着谭耀明一同坐牢?”陆东深眉头微微一皱,眼里就多了几分严苛,“谭耀明犯的是死罪,就算他能逃出来,也免不了一死。”
蒋璃一激灵,警觉地看着他,少许后,说,“你很早就知道谭耀明会出事,所以他一旦出事,你就绝对不会让他有翻身的机会,对吗?”
“对。”他薄唇微启,这一个字说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
“利益相杀在所难免。”
“是一条命,陆东深,那是一条命!”陆东深不急不躁,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每一下都是轻柔,指下是肌肤的柔软细腻,又是微凉,如白瓷。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如四面楚歌,进退难行。“蒋璃,审时度势是商人的本性,我只谋利益不谋命,谭耀明是作茧自缚,否则怎么会引来饶尊?”
蒋璃避开他的手,靠着车门,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我明白了,别人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你……利用齐刚他们……”
“挟诸侯以令天子。”陆东深替她说了想说的话,借此清清楚楚告诉了他的目的。蒋璃死死地盯着他,好久,终于苦笑,然后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脸掩在掌心里,笑得绝望,又有无从发泄的愤怒。她明白,陆东深之所以救下齐刚等人不是因为她求了他,他每一步都精打细算,精打到对手的本性,细算到对手的决定。谭耀明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但如果是为了兄弟安危,谭耀明愿意去贪生怕死。陆东深的人现在将医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明面上像是防饶尊的人前来捣乱,暗地里却是挟了谭耀明的软肋,让他不敢肆意妄为。
良久后她抬头,眼眶泛了红,又生生压下,“你能保他没事吗?”
“不能。”陆东深看着她,眉头未展,“现在,即使是饶尊出面,谭耀明都不能相安无事。”
“保他性命!”蒋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纤细的手指攥得紧紧的,“只要能保他不死……”
陆东深低头看着她,沉默。蒋璃一直在等他点头,或说什么都行,她惧怕于这种沉默,让她形同黑夜行于荒野,没了方向,茫茫壁堩放眼都是死亡的气息。拉扯着她的是无尽的悲凉,眼前的男人既是她的救星也是她的灾星,她无法再对他说出那个求字,他的不言不语彻底把她激成个疯子。
她扑到他怀里,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透着恨、裹着狠,牙齿隔着他的衬衫,死咬着他健硕的皮肉,尝到了血腥,近乎入骨。
陆东深闷哼一声,却没推开她,任由她像个疯子似的在他怀里撒野。忍着疼,抬手扣住她的后脑,一下又一下轻抚她绝望痛苦的情绪。
**蒋璃取了换洗的衣服,这些天都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病房里,加上齐刚共有八名谭耀明的手下,饶尊的手果然狠,将谭耀明最得力的八名手下全都一网收紧。其他人还好一些都度过危险期转到病房继续治疗,齐刚多处骨折,上手术台上了三次,等终于熬过危险期时,蒋璃觉得恍若隔世。
蒋小天也跟在蒋璃身边,时不时会朝楼底下看一眼,然后问蒋璃,爷,现在有陆总的人守着,那位太子爷的人就不敢上来抓人了吧?
蒋璃无法告诉蒋小天的是,他们现在的状况是刚出了龙潭又入了虎穴。
这两天蒋璃一直在想办法,想着怎么把齐刚他们转移出去,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知道陆东深的眼睛看得远,一直能伸到她内心深处,怕是她这边一行动他就早有防范。就在冥思苦想不得解时,不想,这一天的后半夜竟出事了!
第91章 我想成为你的药
经过这两天的治疗,齐刚等人恢复得也很好,再加上蒋璃从家里带来的各种香料,以气味养身、以药膳续气,虽说几人还没到以往那般活蹦乱跳,但至少病情有明显好转。只是齐刚终日闷闷,除了对自己坏了凰天规矩耿耿于怀外,最担心的还是谭耀明的情况。蒋璃在为他调配香料的时候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他有关谭耀明在外面的情况,齐刚是跟在谭耀明身边最久的人,所以谭耀明的事他最清楚,可他就是不说。蒋璃急了,直接点名在谭耀明的场子里搜出军火一事,齐刚沉默了许久,跟她说,“蒋爷你就别问了,谭爷之前叮嘱过我们,但凡他在外面的事都不让我们跟你说,连提都不准提。”
“为什么?”齐刚转头看着她,“谭爷说,一旦他日后栽了,你也能清清白白地离开不受牵连,还有……”他尽量压低了嗓音,“谭爷说以后泛了水,估计他手底下的产业就会充公,所以他很早就转移了不少钱出去,只为能保蒋爷你这辈子衣食无忧。”蒋璃听了这番话,莫大的悲怆如海浪袭来,她讨厌这种穷途末路的绝望,谭耀明做的种种准备,每一样落下来都像是把刀子扎在她心口上。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荣华富贵,只求岁月静好人圆月圆,可为什么这么难?末了齐刚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叹道,“还有三天就冬祭了吧,想想这几年冬祭的时候谭爷何等威风,振臂高呼整个沧陵都为之敬畏,如果没有谭爷,沧陵也就不是沧陵了,我总该为谭爷再做点事才好啊。”蒋璃不知道齐刚想要为谭耀明做什么,直到后半夜,睡在病房外室的她突然被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惊醒,睁眼时冷不丁一个寒颤,利落起身,下意识地摸了腰间的芬兰刀出来。抬眼看了时间,凌晨两点。隔着病房门,她闻到了血腥味。刚要冲出去看个明白,病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紧跟着是蒋小天被人扔了进来。
蒋小天趴在地上,全身都是血,朝着蒋璃歇斯底里大喊,“爷,快带刚哥走!”可也晚了,门口已经被五六个保镖堵住,隔壁几间病房里传出打斗的声音,来人应该不少。隔壁的几间病房住着的都是那几名手下,这些人看来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蒋璃心头一凛,攥紧了刀子打算来个鱼死网破,很快,从人群里走出两个人,蒋璃定睛一看,竟是天余和龙鬼。
**
陈瑜端了一碗汤羹进书房的时候,陆东深靠在皮椅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桌上还有份文件是摊开来的,签字笔搁在旁边。陈瑜放轻动作,将汤羹放下,上前阖上文件。这间套房中的书房面积不小,只是装饰物少了些,陈瑜听说陆东深刚入住就命人把房间里乱七八糟的摆设品都搬出去,甚至连整间房的地毯都没能幸存,他有点强迫症和洁癖,见不得房间里乱,更受不了地毯里匿藏着的螨虫,哪怕是天天清理的地毯,他见了也会皱眉,关于这点陈瑜很清楚。
所以,他住的这间房异常干净,干净得没一丝活人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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