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着一刻过去,桓真未归。
两刻过去,司马冲、王恬不吵了。
三刻过去,司马冲道:“你俩站这看好马,我去找他。王恬不许乱跑。”待他身影不见,王恬才抠泥块朝江里扔,不停扔,仿佛扔的是司马冲。
“王郎君,你会打水漂么?”王葛问。
“当然。”小少年立即抛开不愉快,挑拣扁平石子,用力平抛而出。
兜、兜、兜……石子奔着江心去,激起环环水鳞。
王葛惊讶坏了,她原是想个法让王恬别再生气的,没料到这小少年是个打水漂的绝世高手。
“咋样?”他乐得摇头晃脑。
王葛也拣个石片,平抛,石子蹦了三下就沉了。
“你该这样使力。”王恬认真教她。
王葛学着再抛出一石子。
“不对不对。”
二人玩得高兴时,桓真回来了。怎么司马冲没跟他一起?
三人四骑继续朝上游走,桓真把发现战船的事告诉他们,他来去匆匆,只看到战场散落着好些箭矢,正在清理装车。“司马从事史、谢贼曹史都在那,我让司马冲先过去见他兄长。看样子,战争是结束了。”
“逆军之首是祖约么?”
“我哪敢问。”
“那我们能渡江么?”
“这事得由司马冲问。”
山重水复疑无路,转个弯后,江面景象大变。果然,大大小小的战船林立,一直延伸进淡薄的江雾里,乍看前方跟幅画似的。
大晋的水军还跟汉时一样,叫“楼船军”,战斗的水兵叫“楼船士”,负责行船的水兵叫“棹卒”。
走近了,王葛看到确实如桓真所说,江里、地面有好些箭矢,但他没说有些还扎在尸体上。岸边不少地方被染红,兵卒们不仅要运走尸体、回收武器,还要掘土扬沙,恢复江岸颜色。
王葛双目微缩,她看到最近的两艘大战船甲板上,立有拍竿。此兵械是她在急训营期间,改良船模时展露的,这么快就用上了。她立即观察舵,果然,能看清的船只,有一半都是开孔舵!
假子、假女:丈夫前妻的子、女;或妻子前夫的子、女。
265 司隶徒兵
此处是战场边缘,有不少百姓装扮的渡客等候,王葛再次增长见识,渡客中不止有携带牲畜者,还有载货的牛车、骡车,看车辙印,载的物应该很沉。看来民渡的大船区分载人和载货,她去南山时乘坐的楼船,就是只载人的。
三人向驻守在防线的郡兵出示过所,进入战场区。
走不多时,桓真向岸边示意:“那郎君就是司马从事史。”他不知王葛是见过对方的。
王恬只闻司马道继之名,未见过其人,一向爱闹腾的少年挡着半边脸催促:“桓阿兄,快,快走。”
桓真失笑:“得罪人家的小女娘,现在知道怕了?”
王葛皱眉,原来王恬也记得吓坏司马南弟的事,不然怎么害怕被她阿父看到。“等等,王郎君。”
“啊?”王恬仅回首一下,又拉着桓真往车马多的地方走,可这回没拽动桓真,因为后者察觉出王葛神情有异了。
“王郎君。”
王恬回过身,“不对!”这少年突然意识到想岔了,司马从事史根本不认识他,反而认识桓真,他立即到桓真另一侧,挡住对方。
不等王恬疑惑,王葛郑重问:“郎君刚才提及的小女娘,是我同门司马南弟么?”
桓真点头:“嗯。”
“那我知道王郎君不敢跟司马从事史会面的原因了。南弟是我同门,也是我友。不瞒郎君,你一直记得的旧事,我友也未忘,且她小小年纪,始终误以为那件事是她之过,每想起就自责不已,羞愧难安。此去边郡不知几年,旧事过错,不宜再拖,烦请王郎君书于信,向我友道声失礼。”
“我……”王恬面红耳赤,“我、哎呀,我那时真不是故意的。”
“王郎君将情由写明,我友才会明白。”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才不写!”他赌了气,问桓真:“阿兄站哪边?要是你也逼我写,我就不去边郡了。”他再恼怒看王葛一眼,跑往树林中。他的坐骑“如弈”立即追他而去。
“你别乱走。”桓真叮嘱王葛后,把司马冲的坐骑也牵上,阿恬无拘束惯了,可别一气之下乱跑,耽搁了行程。
王葛牵着白容往回走,靠近战场边缘后,渡客中也有女娘,她不再那么显眼了。刚才为南弟出头,确实莽撞,不过也没什么后悔的。记得在古墓山,南弟有几夜在她斗帐里睡,小女娘做噩梦时发出含糊的哭声“我没尿裤、我不害怕”,令她怜惜不已。
如果错全在南弟,以王恬的性格,怎会不敢面对司马从事史?
有些成人认为的小事,对孩子来说,就是甩不掉的噩梦。南弟要去洛阳了,如果能收到王恬的歉意,以自己对南弟的了解,小女郎一定会欢喜接受,抛掉往事。
↑返回顶部↑司马道继眼力好,偶一侧首,先被白驹吸引,然后看到了王葛。他立于此地,就是在等她。
“王匠师。”他过来,抚下马背,赞道:“白驹不错。”
“王葛见过从事史。它叫白容,是桓县令赠的。”王葛揖礼,暗道,原来司马绍真是黄须,不过缣巾下露出的是黑发,莫非染的?
“河西马,耐跋涉。阿冲跟我说了,你们要去玄菟郡。”
“是。”王葛脸皮厚,顺势问:“从事史,我们此行有四人、四骑,今天能渡江吗?”
“哈哈,能。”司马道继说完,一直负于后的左手伸前,将不足尺长的箧笥递与王葛,“打开。”
她依言,箧笥内仅有一块半尺长、三寸宽的铜牌,正面刻六字:司隶徒兵王葛,附司隶印鉴,背面空白。
何意?她隐有猜测,但不敢相信。
“官长为司隶校尉,司隶署之职,纠上检下……”
司马道继跟王葛讲述铜牌含义时,桓真找到了王恬。事实证明,他还是估轻了阿恬的没心没肺,司马冲正跟一人角抵,王恬兴致冲冲挤在人群里叫喝。
跟司马冲角抵之人,竟是司马韬。
这厮怎么也在?
要糟,难道真应了族叔之言,有勇夫和他想的一样,也去边郡挣战功?
“阿真。”有人唤他,桓真望过去,没听错,是刘清。
“你也渡江?”二人同时问对方,呵,那就不必回了。
桓真问:“你和司马韬一起?”
“是。”刘清极少惆怅,和桓真往安静处走,苦笑道:“五百怂夫啊,唉,我等还是小瞧了荆棘坡之战,败绩传得沸沸扬扬,在山阴呆不下去了。”
桓真跟着苦笑:“人外有人,你我跟匠人比勇,不输则已……”
“输必惊人,哈哈。”二人又想到一起。
桓真看向刘清过来处,那里倚树坐着一中年布衣郎君,此人身边只搁一布裹,看形状,裹的是一长形箧笥。紧邻的树下拴了三匹马。若刘清愿意告诉他渡江目的,正好可借他的疑惑举止说出来,对方当没看见,桓真也就不问了。
角抵那边骤然暴喝,紧接着来了一郡兵,瞧热闹的鸟兽散,只剩下坐地呼喘的俩赛斗者。
王恬跑过来,朝刘清仰起笑脸:“刘阿兄,我听司马韬说你们去边郡,去哪处边郡呀?”
刘清弹他脑门儿一下,找司马韬算账。王恬“哎哟”一声揉头,真疼,使那么大劲干啥。
桓真:“该。”好在刘清明白王恬冒失打听消息是不和他见外,否则哪是弹脑门惩罚。
司马冲赢了角抵,笑咧着嘴过来,得意的忘记门牙有洞了。“嗯?王葛呢?”
桓真故作惊变:“刚才还在呢?”
王恬不安,观望四周,收回目光后被桓真瞪住,心虚道:“桓阿兄,我们先找人。”
岸边,王葛揖礼相送从事史,谁敢想啊,一刻时间的交谈,又改变了她的人生。
从接受铜牌起,她就是吏了,非普通之吏!通过从事史的讲述,某种程度上,可将“司隶徒兵”视为后世明朝的锦衣卫。自成帝时期起,改司隶署置下的二千“中都官徒隶”为“徒兵”。徒兵的选拔,大部分仍出自京都各地狱卒,但也有少部分出自护军,总的来说,选拔权由官长司隶校尉掌控。
但是,成帝也赋予了十二位司隶从事史一项特权,就是每名从事史,可举荐一人为徒兵,这个名额不能超,不能被别处选来的人补。司马道继这些年从未使用这项特权,如今举荐王葛,她明白,或许对方的确如刚才所说,欣赏她才能,但至少有一半原因是报恩。
当时离开山阴不久,司马冲就郑重向她道谢了,言疾医真的查出他大兄有疾,幸亏发现早。
“呼……”王葛压抑着激动,倒腾行囊,把箧笥放到布裹正中。刚才从事史讲完后,问她听没听明白,她立即把留乡亭的竖吏告发了,从事史收了笑,赞她:“做得好。”
她明白,告对了。
竖吏做的事,绝非一两人倒卖草料那么简单!
司隶校尉之下的官吏有:从事史,假佐,徒隶(狱卒)。本文涉及的“徒兵”,以及允许女郎为徒兵,纯属杜撰。
266 第266江船再相逢
王葛知道自己早晚要为吏,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成为了吏,心情还是挺复杂的,有窃喜与憧憬,也有对未知的隐隐惶恐。毕竟司隶徒兵不同寻常的底层吏,她往后得罪的人得更多了。
不知桓真找到王恬没有?她爱惜的摸摸白容,牵上它往战场区深处走。刚才跟桓真分开的地方,巧了,他正从相对方向来,牵着迢递,走得不紧不慢。
“桓郎君。”
“放心,司马冲带阿恬去找从事史了,阿恬愿意认错了。”既然认,就得诚心,索性把信简交给小女娘的阿父。
“也是我说话太冲,王郎君直率又有担当,我应当再委婉点的。”
“你委婉,他就会装着
↑返回顶部↑听不懂。”
王葛被逗笑,知道王恬确实没怪她。“桓郎君,刚才司马从事史见我了,给我此物。”她把藏在左袖袋的铜牌递给桓真,对这个时代的见识,目前来说她肯定比不过对方,而桓真对自家来说,不仅是恩人,也是唯一可信的外人。
受司隶徒兵之职,绝不能连桓真都瞒。
桓真察看铜牌,别看表面微皱眉头,心里其实惊涛骇浪!他才走开半个时辰,王葛怎么成了司隶徒兵?
“铜牌为真。”他确信:“在司隶署,高于徒兵的职务是假佐,共三十六人,负责文书传达,其铜牌背面刻有虎纹;再之上,是从事史,共十二人,可察举诸州百官,其铜牌背面刻有虎爪;最高官长是校尉,品秩在九卿之下,但权重,可劾奏三公,铜牌背面是虎首。你有位同门叫卞恣,她大父就是……”
王葛点头,明白了。记得去古墓山途中,卞恣还问过她:“你知道我大父是谁么?”
这回知道了。
桓真递归铜牌:“保管好,别跟旁人说。”
“是。”
“从事史告诉你如何传递消息了么?”
“告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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