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葛抬脸从眼缝里看人,没办法,见到阿父、阿弟时哭一场,见到大父母哭一场,见到阿菽、阿蓬、阿艾时,被仨弟、妹引着又哭一场,现在俩眼肿的都疼。“成。我问过了,过所可随南山考试的匠工一起办。”
王翁轻“啊”一声,这就意味着,孙女此次离家,怎么也得隔三个月才能再见。
124 坚定大道
既定下此事,就不需再陷于悲伤,所有人围坐,看王葛捎回来的两筐简策。越是知其价值者,比如王翁、王葛姊弟,越是欢喜的见牙不见眼。可以这样说,这里面的任何一卷竹简都比那四贯余钱贵重。如果抄录它们的学子将来或为官、或为儒师,那他们早年的笔墨更弥足珍贵。
虎头把桓真请来。简策上都是秦文小篆,姊弟俩目前的学识,十个篆文也猜不准一个,根本没法对其分类。
桓真每拿出一卷都会小心展开,跟王葛一家人讲上面写的为何?单独赞某个字、或他也确认不了时,王荇都会趁此空隙在阿父的手心里写,以此描述这个文字究竟是何笔划。
刘泊所抄录的,涉及内容大多为秦朝律法,或秦太史令胡毋敬所著《博学篇》中的章句,因内容不连贯,有些秦文连桓真也确认不了,便如实说,单独放置一边。过后他或与袁彦叔一同考证,或书信于张夫子。
这个时代,文字的魅力对普通百姓来说,犹在钱粮之上!哪怕不知其所以然,也会在桓真娓娓道来中痴迷倾听。
天晚。
一更鼓。
二更鼓。
桓真起身告辞,另筐书简只能延后再讲。
姊弟俩送他出来,月色清冷,桓真的话,王葛一时间没琢磨明白其中深意。“王匠工是否仍如之前,坚定匠师大道?”
“从未踟蹰。”
“那就暂不要想别的。”
王葛……想别的?想啥别的?
桓真倒是不藏不掖,紧接着轻声告诫:“刘泊聪颖,一两年后,肯定会去都城太学求学。这一离去,至少三年内都在洛阳。”
王葛眨巴眨巴眼,一副羡慕、震惊的神情道:“刘阿兄这个年岁……竟要去太学了?”
王荇亦仰慕不已:“太学啊!阿姊,太学就好比你最向往的将作监哩。”
“嗯,我知道。”
桓真假装抠抠虱子……糟了,多言了。二十来卷简策,刘泊全用松烟墨仔细抄录,依对方浅淡的性子、贫寒的家境,如此舍得,要么是王葛对他有恩,要么他属意王葛。所以自己多言提醒,生怕她小小年纪心许刘泊,耽误了匠师大道上最要紧的年华。
话得圆回来。桓真语气更加严肃:“所以你莫要自负自傲,要知这世间聪慧者不止在读书人里,在匠工考生中也比比皆是。此次返回南山,所有空闲时间都要用在提升匠技上。好了,不必送了。”
姊弟揖礼。
王荇抬头看看王葛,生怕她被桓阿兄训生气了。“桓阿兄严厉,是为阿姊好。”
“嗯,我知道。”她真的知道,同时更警醒自己,她已经十一了,以后身边肯定会出现别的“刘泊”,别的“张菜”,她万不能再和少年郎君独处,或平白受人的利。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确实少,但关系到声名,吃亏的终归是女娘。
夜深。
王荇睡着了,偶尔呢喃句梦话:“阿姊……”
王葛轻轻凑过去,额头抵住阿弟的额头。她很累了,却怎么都不想睡,因为一醒就得离家。
这次去南山,三个月后才能见到家人,她最最挂念的就是虎头。她带大这孩子太不容易了,当时谁都以为哭都哭不出声的虎头肯定活不下来,连大父母都放弃了。没办法,那时家里比现在穷多了,要忙开荒,要忙阿母下葬的事,阿父被打击的一蹶不振,唯她不愿放弃,就是不愿放弃!
她把阿弟搁筐里,背着挨家挨户的求,求他们告诉她,有没有认识的能喂养孩儿的妇人?离的远没关系,她会带上粮、带上家里的鸡,爬也要爬去求人家,只要对方能施舍阿弟,哪怕施舍几口都成啊,饿不死就行。
老天眷顾,她求到了。大母立即带着虎头去了,孙儿能活,谁不求一求、试一试呢?
那些年过的……真是想想都不知道咋熬过来的。
“阿姊。”虎头睡的很不安稳,小手软软的挥起来,王葛连忙接住,攥在自己掌心里。
虎头,暂时的分离,不怕。待我们姊弟再相见时,你一定比现在勇敢。我也是!
清早,王葛背上筐,里头是新铺盖、两身新衣裳、新裋褐,还有足衣、手套、头巾、手巾,连竹壶都是新的。大到被褥、小到手套,上面的针脚都很密,每次一穿针、一引线,想必都附着大母的挂念,从妹阿菽的关怀。
时间最是留不住,她抑制感伤,跟家人挥手道别。
走出一里外,后头马蹄疾响。
一骑飞驰而来,是桓真抱着阿弟在马背上。桓真勒马,停在丈外。
王荇大声诵道:“风之积也不
↑返回顶部↑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桓真扬声:“王匠工,莫辜负家人厚望、张夫子厚望!鲤已化鹏,需勇往直前!”
“是!桓郎君也一样!五月时,郎君定能在大武比中夺魁!”王葛转身,没再挥手,欣然而行。
原来不知不觉中,阿弟已经成长、快要站到她的前方来保护她了。他为她诵《逍遥游》,是怕她还在为离别感伤,特意追来勉励她。
那她岂能辜负家人的挂念与勉励?!准匠师,她志在必得!
四月,布谷鸟啼于房檐,它们也是南山驯养的,并不怕人,从晨起就开始鸣叫,惹得一众小学童真想拿石子揍它们。
倒是许久未见赤霄了,谢据说这贼鹤还在换羽期,飞不起来,老实的要命。
王葛不厌布谷鸟,还把它们当成准匠师考中的拨浪鼓干扰,恨不能它们叫的越勤越好。
这个月里,她除了修训诂学,其余时间全用在匠技的自我进阶上,每晚只睡两个半时辰。她还格外注意生活中所遇、所用的器物,在脑海中思考如何改造器物。她发明了切豆腐的竹器,很受庖厨欢迎,此竹器一摁下去,方正寸距的豆腐块一下就切出来了。
只是时间真的紧啊!
四月底,她去县邑考试的过所竹牌拿到手。
考试地点:县邑之南,就在城墙外不远的空地,按入城大道的中轴线平分,东侧的空地为铁匠大类、木匠大类巧绝技能“准匠师”的考场,西侧空地为“乡兵大比”考场。
几类考试的开考时间均为五月十五。
这么说,她有可能遇到桓亭长?
五月初五,王葛跟随谢氏踱衣县户籍的所有匠工考生,一同提前下山,坐船到达津渡后,步行去考场。
赤霄重披羽衣,翔于天际,唳声嘹亮。王葛不管它是否能瞧见,朝它挥手。
准匠师考,终于要开始了!此次考试,方能称得上匠师大道的起跑线!
125 糟心的准匠师考(一)
铛铛铛铛铛……
铮铮铛!铮铮铛!
铛铛铮铮……
王葛微仰着脸,被东侧铁匠备考区域传过来的,一声紧跟一声的打铁动静吵的脑门子疼。
咚!
最近的大鼓骤然被槌响,她深呼吸,劝自己冷静,把耳朵眼里的布团再塞塞。
“瓿知乡,李……不识字。”槌鼓的考生满脸通红,实际上旁边没几人看他。
“大声!”游徼吼的比鼓声都响。
咚!稍远些的浔屻乡备考区的鼓又响了,次数比文盲倒数第二多的瓿知乡备考区频繁至少三倍。
“浔屻乡……不识……”
“大声!”
“浔嘿嘿……”
“不以为耻,还有脸笑,废考试资格,轰出备考区!”
西侧,仅隔一条入城宽道的乡兵大比备考区。
嗒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带起尘土一片。
“射快快快拐拐……好!”
乡兵的骑射演练,一天能持续十二个时辰!是的,白天场、夜练场交替,王葛来此处一天多了,骑射场跟角抵场就没安静过哪怕一刻!
角抵场就在骑射场南邻。那里被分成几个小切磋场,每个切磋场的围观者都里三层、外三层,叫好声、唾骂声夹杂,嚎的跟今日就是末日一样!
王葛除了耳朵难受,真的能觉出来脸胀,从昨日来到备考区、到今日傍晚,也就十四个时辰,岂止被吵的头昏,连双眼、连鼻孔都被吵肿了!
她前世今生很少骂脏话,可今回真想痛骂,是谁把木匠类别、巧绝技能方向的考场,安排在乡兵大比和铁匠考场中间的?是谁?是特意考验木匠考生?还是特意折磨?
咚!
浔屻乡仿效而置的“乡名鼓”又响了。
当啷当啷当啷……若干摇着拨浪鼓的匠吏也又来了。他们是县府置下匠肆的匠吏,有一人来到王葛跟前,边摇拨浪鼓边皱着眉眼大声问:“尺木训练场!去不去?”
王葛赶紧摇头。
官府可真会营利,在备考区最南,增置了若干训练场,每个训练场都用毡布围着,外面的人无法看到里面。训练收费,一个时辰五十个钱。
刚才这人说的“尺木训练场”,训练内容应当是仿效考试第一项“巨型直尺划线”。王葛本来还觉得通过谢据提前知晓考试内容,有些心虚,现在看来,啥嘛,这跟公开有啥区别啊!
不过备考区只能进、不能出(除非提前被淘汰),现在公开考项,对考生确实也起不了多大益处。
训练场的匠吏每个时辰都来一拨,不知是为了让考生提前适应拨浪鼓的干扰,还是纯粹不让考生休息好,总之,这伙人从来到走一直摇小鼓,连他们自己都被吵的龇牙咧嘴。
“呼!”王葛又深呼吸一下,看向手里的木牍。考生一进备考区,核对
↑返回顶部↑完过所竹牌后,都会发放一个书写着密密麻麻隶字的考规木牍。正反面皆写满了,没有断句。
考生只能通过木牍得知考场规则,不识字者、不确定断句者,可向各乡的“乡名鼓”下求助匠吏或游徼,求助前必须槌鼓,达到官吏要求的“报乡名”声响。
注意的是,官吏只会照着木牍快速讲述一遍规则(王葛严重怀疑这些人未必也能识全规则中的字,其实是早背下来了),可是不识字的众考生,一遍岂能记住?因此最穷、读书人最少的浔屻乡考生都在排着队等待击鼓,当然,那边乡名鼓下的官吏人数也最多。
咚、咚、咚……此鼓为“计时鼓”的一种,是催促考生前去领晚食。庖厨设在草苫棚下,灶为一个个可移动的陶灶。晚食只有稍带咸味的麦饼,热水倒是不限。
王葛先去了趟茅房,然后领麦饼,返回铺盖旁边吃、边背诵考场规则。进考场前,木牍会被收回,所以规则必须熟记于心。
天黑下来后,篝盆被点燃,火光有限,她把塞耳朵的布条取了,躺进被窝、蒙上头,思量心中的疑惑。
考生太多了!无论县府掌握的名额,还是世族掌握的名额,进入备考区后,都要按案验户口时的户籍为准,分开在各乡、县邑备考区。仅瓿知乡备考区,王葛大略数了一下,就达一百二十余人。十五日进考场前,肯定还会陆陆续续增加人数。
所以众考生相加,岂不要超过六百数?
只录取五十人啊!淘汰的考生这么多,是怎么做到只有世家大族才知晓考试内容的?还如此详细?打比方说,以后阿菽有机会考到这一步,那她能不把考试内容泄露给阿菽吗?再比如阿菽嫁人了,能不把考试内容泄露给夫君家有需要的宗亲?
王葛被吵杂声搅的翻个身,耳朵已经舒服些了,重新堵上布条,继续思考。照现在看,匠师考的考项都透明成筛子了,有何保密的?再退一步、说句厚颜的,谢据都能打听到考项,桓郎君不能么?桓郎君那厚脸咳……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不早跟她透露了?
不对,越琢磨越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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